幽深寒冷的洞穴中,冰气缭绕的冰床上,万冷筠睁开双眼,空洞无感情的瞳孔随着思想的回归,情感慢慢填充其中。
“准允你行动,按照你先前说的。”
文字在空中展示几息后,消失在空中。
万冷筠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手不由自主地覆上心脏处,那里虚假的鼓动有节奏的跳动着,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我的弟弟。”
……
……
咚。咚。咚。
刚到自己的客房,没躺上多久,平稳到间隔时间几乎一致的敲门声响起,楚修铭深吸口气,认命地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
“楚真人,家主请你去澜亭轩一聚。”下人神色不卑不亢,姿态、语气尊敬。
楚修铭调整一下心情,确定是个正常而向上的状态:“劳烦带路。”
亭台楼阁、假山池沼、丝竹轻音,穿过数个回廊,经历数段或高昂或轻缓的音乐后,楚修铭终于见到了闾丘云乐。
“云巩真君。”楚修铭抬手揖了个晚辈礼,闾丘云乐见到楚修铭眉眼间的阴翳消散了些许,无奈道:“你倒比先前注意这些虚礼多了。”
“坐。”闾丘云乐抬起手臂斜指着自己的对面。
“特殊时期。”楚修铭也不客气地坐下,呷了一口茶后,问道:“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楚修铭不认为发泄过一次情绪的闾丘云乐再次约他过来,单纯是为了找自己又一次的谈心,对方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坦诚。
不是所有人都是炽焱宗宗主奕烨映,哭笑随心,内心坦露得让旁观者都汗流浃背。
“竹乐最后的献名仪式我想请你来担任。”闾丘云乐声线平静,如果不是楚修铭就坐在他对面,恐怕也看不到他眼底快速闪过的黯淡。
因着闾丘竹乐的身份特别,他的除名程序也非常浩大和繁琐,最后两步便是由人一步步为家主呈上族谱——这道仪式便是献名,一般是由重要人员担任,以示慎重,最后由家主亲手消去名字。
普通子弟除名自然用不到这么复杂,一般废除继承人的程序同样没现在这般复杂,但闾丘竹乐不一样,他不光是闾丘家的继承人,还是一个因魔修身份被除名的继承人。
这些仪式本质上就是为了号告天下,划清关系,表明闾丘家坚定反魔修的立场。
“……好。”楚修铭没有拒绝,双方都心知肚明为什么选他来担任这个人员,“我这边没有问题,闾丘家的其他长老们能同意?”
“这不是一道无关紧要的仪式。”
闾丘家的长老们能那么容易就松了态度?楚修铭对此持怀疑态度。
闾丘云乐神色淡淡:“他们同意了,毕竟你现在是玄天宗弟子的大师兄,身份上够的……而且,我妥协了,他们也该妥协一次了。”
不妥协,就别怪他不通情理了。
冷淡的表情锐利如冰刃,心情不悦的闾丘云乐在楚修铭面前,难得展现出上位者的压迫感,虽然他很快就收敛了。
……
聊完后,两人就分开了,闾丘云乐事多,没有太多空闲时间,楚修铭也新得了一项任务,忙着和闾丘家相关人员熟悉流程。
玉清城这座温柔缱绻的水乡城市,他也就能靠白书全为他口述转播了,虽然白书全尽力让一切都听上去很平常,但那满城的喜悦透露在每一处,哪是那么容易遮盖的。
所有人的喜悦,闾丘云乐一人的哀伤。
哪怕是楚修铭也不过是物伤其类的隐约伤感。
桑霖东也会来看望楚修铭,关心他是否适应,被楚修铭微笑敷衍过去了。
“我适应得很好。”
察觉到楚修铭不太想见他后,桑霖东体贴地减少了拜访次数,暗含失落的眼神始终柔和包容,没有一丝负面情绪,这让楚修铭心情复杂了一瞬,自然不是感动,而是更加微妙难言的不适感。
——看似自己很重要,实则无关紧要,又有种自己真的很重要,他能为自己放弃底线、打破原则的错觉。
他不喜欢桑霖东。楚修铭想。
……
忙忙碌碌中,时间很快到达除名仪式那天。
在上百位乐手的吹拉弹奏中,恢弘而充斥着凛然正气的音流如洪水般在天地肆弹——这是喜事,不是坏事,这是正途,而非歧途。
除闾丘云乐外,所有参加仪式的人们表情喜悦,空气都仿佛因这份喜悦而甜腻起来,腻到被万人注视着的人心里发苦。
闾丘云乐看着下方的人群,眼神漠然恍惚,嘴唇一张一合,他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他知道,反正是早就备好的宣言。
竹乐……
抛开一切私人情绪,一个修真家族除名一名魔修,没人能说不对。
楚修铭站在闾丘家族的人员中,望着面无表情宣读闾丘竹乐的存在是多么罪大恶极的闾丘云乐,心里生出担忧与同情。
比起他来,他的这位同伴可惨多了。
至少他不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斥责他的半身。
然而闾丘云乐的声音尽管冷硬而无感情,像一台平铺直叙的机器,但他确确实实坚持了下来,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楚修铭听到附近闾丘家的长老们放松的呼吸声,看来担忧地不止他一个。
“家主还是识大局的。”
“早跟你们说了,家主没那么脆弱,少瞎担心。”
“不知道是谁担心得最多。”
仪式进行到后面,放松了大半神经的长老们低声私语几句,又极快恢复成安静。不久,楚修铭就没精力注意那些长老们的动静了
楚修铭无视其他势力惊奇的眼神,从容不迫地走至闾丘云乐的面前,短暂相望几秒后,他沉默地双手举起族谱,上面墨水写就的闾丘竹乐的名字刺得闾丘云乐呼吸一窒。
【闾丘竹乐,父闾丘云乐……】
在众人注视下,他沉默地举起无墨的毛笔,只要在那行文字上轻轻一划,自此“闾丘竹乐”将消失在族谱上。
毛笔落下,墨色的墨迹消失,露出雪白的纸张。
天,忽然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