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灰色云朵如海浪一般翻涌,沉闷的雷声如丧钟般在天地间回荡。
晦暗的大地上,火光越发显得明亮刺目,庒严肃穆的念经声与火焰燃烧尸体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濯慈眼眸微闭,神色虔诚而庄重,手上佛珠以特定的频率转动,火光映在他身上,越发显出一种圣洁的神圣与慈悲。
君逸临等人站在他身后,同样神情庄重,现场气氛悲伤而肃穆。
超渡时间持续了一天一日,期间下了半个时辰的雨,于他们倒也没有大碍。
还有不少人听说,同样默默前来哀悼,无论最初心中如何想,在这种悲穆的氛围下,总会带上几分真心的。
……
“我打算去看看李婶,你们去吗?”超渡完后,连珺心情也轻松多了,看着几人问道。
“一起去吧,我之前看见李婶也来了,不过,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费尧建回忆着说道。
“说到这个。”
夏尚名像是想起什么,表情纠结又不解。
“大师兄,你和楚xiu…师弟为什么要互相帮对方遮雨,连珺帮佛子遮雨是因为佛子在念经,不方便用灵力遮雨,但你们看起来灵力都够,不像不充足的样子。”
“完全可以自己为自己遮雨,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最重要的是,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和楚修铭关系那么好了?
夏尚名感觉自己在大师兄心中的地位受到了严重挑战。
“还有这回事?”费尧建诧异,原来宣师姐说的是真的,楚哥和大师兄关系很好,幸好他听劝的没有乱说话。
不然闹出乌龙笑话是小,破坏了楚哥和大师兄的关系是大。
“我和大师兄关系好。”楚修铭眉眼飞扬,理直气壮的说道,那得意的姿态看得夏尚名手痒痒。
“嗯。”君逸临眼含笑意点头,又像是觉得这么一句太敷衍了,不能体现出他的重视,又郑重道,“是挚友,独一无二的。”
其他人:“啊?”
连珺疑惑,“沈言有那么厉害?直接把你的别扭治好了,突然这么直接。”
濯慈则一脸淡定,他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两个关系很好,毕竟虽然出于礼貌没有听两人的谈话内容,但能互相交心,关系绝对要非常亲密。
不过,之前几天,君道友确实没有这么直接,虽然没有和楚道友有什么争吵,但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或委婉的赞同,像这样的直接确实十分罕见。
几人里真正迷茫的只有一直以为两人关系不好的夏尚名和费尧建,面面相觑,突然感到一种心酸的惺惺相惜。
……
“李婶。”连珺走近李婶,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李婶用布把孩子背在后面,气色不算好,但已经没有前两天的空茫绝望了,见到连珺还能勉笑出来。
“珺儿姑娘不用担心,我没事,张家那边让我直接去那边住,日子出头了,只是孩子他爹没那个福分,但他在下面也不用太担心我和孩子……走得也是安心的。”
连珺心里闷闷地抱住李婶,抱怨道:“都怪沈言。”
提到沈言,李婶沉默下来,她眼中的情绪非常复杂,恐惧害怕伤心都有,唯独奇怪的没有本该有的恨意。
费尧建看得奇怪,没有多想的脱口而出,“李婶,你好像没有多恨沈言?”
这话一出口,夏尚名当即给了费尧建一脚,费尧建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专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但别说,其他人也挺好奇的。
“抱歉,李婶……我不是那个意思……”费尧建尴尬道,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意思。
李婶摇头笑笑,黑黝黝的眼睛黯淡但也平静,“我怕他但我不恨他,我们的命本就贱,没有多少人在意,就是路边的花都比我们惹人注意,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沈大夫,孩子他爹早就去了,等不到今天……”
“我就是个粗人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沈大夫帮了我们,是我的恩人,谁都能恨他……但我们这些受他恩惠的人,哪有脸去恨他。”
李婶看着几人叹气,其实对于几人她心情也是有些复杂,哪怕清楚这几人是对的,但人心就是那样。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们没来,日子是不是就会一直平静下去……孩子他爹是不是就不会死?
而且比起已经相处了几年,平时对他们也非常和善,会认真而耐心倾听他们说话、感情也更深的沈大夫,如果不是珺儿姑娘,李婶几乎都快拿她当闺女了,如果不是她自己也要离开贫民窟了……
比起显得和他们这些贫民窟人十分遥远的君逸临等人,李婶自己都清楚,她心肯定会偏向沈言的。
想到这里,李婶委婉的提醒道:“你们是好人,但以后还是少来贫民窟,这里不适合你们。”
他们在外面受欢迎,在贫民窟却是没多少人喜欢的,甚至有不少人仇恨他们。
对于贫民窟里的人来说,他们并不在乎沈言是善是恶,有些人甚至也不在乎沈言之后可能会把自己杀了。
一是因为它还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对于他们而言,沈言死亡就意味着他们生病时要靠自己挺过去,这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二是因为沈言给他们提供了非常大的正向情绪价值,这甚至更占重头。
人到底不是纯粹的野兽,在一些人眼里,总会有东西比生命还重要。
即使那样东西在其他人眼里可能非常不值一提,即使他们去为此做出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是彻底的愚蠢、不知好歹。
在从李婶那里离开后,一直到傍晚濯慈都很少开口说话,眼中时不时的就闪过茫然不解,回到城主府给自己安排的小院后,也一直看着飘落的树叶沉思。
“和尚,想什么呢?”连珺忽然从墙头跃下,将一壶酒拍到石桌上,托着腮眼神狡黠地看着濯慈。
“要来一醉解千愁吗?”
濯慈已经多少习惯了连珺的风格,神色平静,“连道友,我不喝酒。”
连珺眉一挑,笑容灿烂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是以茶代酒!”
她把“酒壶”打开,确实没有酒的气味,反而是茶的清香。
“喝吗?”连珺直接从须弥戒中取出两个碗,各自倒满,推了一碗到濯慈面前,挑眉看着对方。
“多谢连道友。”
濯慈无声叹了口气,既然是茶,他也不介意喝,在放下碗时,他听到风中传来清丽的女声。
“和尚,既然不理解,不如就和我一起留下来看看,看众生所思为何,又因何而苦。”
他抬眸看去,女子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却专注而认真,眉梢间却又似有云雾一样的忧伤,像是随时要消散,却始终没有散去。
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半晌,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