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
吕俭将纸条烧毁,看向侍卫,说:“让人离宋家老宅远些,且盯着便可。”
“大人,既已发现宋二爷的踪迹,为何不动手抓回来?”侍卫问。
吕俭手中一顿,方说:“宋相已出城,是非曲直,他自有定论。”
侍卫实在不解,明明他只要留下食盒里的毒物,便能定宋二爷的罪,可他偏偏只除了那女犯,却将剩下毒物清理了。
可大人不喜旁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遂只得领命告退。
吕俭提笔批阅卷宗,却迟迟不下笔。
此时脑海中,回荡着的是方才狱中那伶牙俐齿的小娘子。
吕俭想不明白,为何人能够变化这般大?
从往日的端庄有礼,到如今的咄咄逼人。
他起身,将藏于书卷底端的画作拿出来,只呆呆望着。
良久,才轻叹:“我若与他为敌,你是不是便不会再理睬我半分了?”
吕俭伸手抚摸画中女子,明明已说服自己,别被往日之事裹挟,未来得向前看,可每回只要见她一次,他尘封的心便又被剥开。
司马珣找上他,他没有拒绝,却到了最后一刻,收了一手,此番既能保住司马家的小郎君,亦能不与宋易安为敌。
挚友数年,他亦不想一朝翻脸。
可……
吕俭将画卷轻轻卷起,握着画卷,眸光闪动。
眼下,宋易安主新政,官家极大放权,莫说老臣们非议,即便中间摇摆不定的臣子亦是眼红。
革新,可以革新,却不能让宋易安一人全得了好处。
不然,往后朝野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儿吗?
吕俭想起官家召他曾言:【宋卿行事果敢,但却亦有瞻前不顾后的时刻,吕卿当在后方盯着些,若是宋卿有不当之处,吕卿当知如何做。】
他能极短时间内爬上这刑部尚书之位,自然能听懂官家之意。
官家愿意重用宋易安,便是看中他所带来的利益,但当风险大于利益时,他亦有其他打算。
而自己便有可能成为他的其他打算。
吕俭拿出青黄新法,细细看来,此法甚妙。
春日青黄不接时,百姓无银无粮纳税,便找乡绅借贷,只那利钱极高,一年滚一年,足以拖垮一个家。
而宋易安却出策,将当地仓储粮放给百姓,度过春荒,待夏秋粮食收获时,再以两分利钱连本带息还与州县官府。
此举不仅让百姓松了口气,那落入乡绅的利钱亦归于国库。
只,吕俭手指落在官家批阅文字上。
【各州青黄新法实施成效,亦作政绩。】
吕俭微微皱眉,前不久,东府将官职规整,请奏官家,已去掉许多重复官位。
宋易安又将今年科举革新,开科取士,废除诗赋、明经、诸科等,代之以经义、论、策等。
眼下在职官员忐忑不安,稍有不慎便被罢免。
此青黄新法倒似给了他们表现机会。
吕俭看向窗外黑夜,只觉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宋易安此去抚州,并未与他来信,他到底是去找寻宋晏川,还是另有目的?
吕俭目光一转,看向窗纸上隐隐的黑影。
“这般晚了,还不睡?”他扬声。
那黑影动了动,最终直起身,朝门口走来。
“阿兄。”吕馨怯生生行礼。
吕俭将卷宗收好,看向她,问:“母亲睡下了?”
吕馨点头,走进来,支吾支吾。
吕俭皱眉问:“这些日子,你总是在我身边晃悠,到底所为何事?”
这位小妹自幼就是个柔弱性子,见着他就怕的紧,往日里都离得远远的。
可近来,却主动接近,实在奇怪。
“阿兄,你……”吕馨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怎么能阻止兄长娶妻呢?
可母亲亦不听她之言,她实在害怕那位司马府的姑娘。
且,她总觉司马颐不是好姑娘,兄长这般高风亮节,娶了司马颐,恐怕不幸福。
吕俭见她这般模样,本想斥责两句,可又想起卫洲亦有这怯生生的小娘子。
吕俭心头一软,连带着声音亦温和许多。
“若无事,便回去歇着吧。”
吕馨见他厉色淡去,壮胆道:“阿兄,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司马颐?”
吕俭一怔:“吕馨,你又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吕馨却不被他哄骗,急忙说:“自打阿兄议亲,阿母便多与京中高门大户走动,先前还时不时与上官夫人吃茶,近日却常与司马夫人走动。”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吗?不然司马相爷请辞后,阿兄怎会与之有交集?”
她这位兄长又不是痴傻的,自然知道什么对他有利。
换作往日,早就离得远远的。
“吕馨!”吕俭陡然高声呼。
吕馨吓得一哆嗦,可一想到司马颐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想到兄长好不容易做得尚书,吕家好不容易走入汴京,总不能因为与那司马府纠缠便又落入尘埃!
她那颗颤抖的心竟慢慢沉定。
“阿兄是郎君,做得是大事。而我虽是个小娘子,但亦是吕家人,我难道不盼着阿兄好吗?”吕馨鼓起勇气,头一次顶撞吕俭:“小娘子在后宅行走,但却亦能知晓天地之事!”
“且不说司马颐品行如何,就说司马家如今被势弱,官家可不喜他们再起来。”
“阿兄若是想着绝地反弹,那是不可能的,一不小心便会将吕家亦拖入深渊。”
吕俭站起身,手撑在桌上,目光灼灼,质问:“谁教你的这些话?”
吕馨心虚地移开眼珠。
“别撒谎,你想不出这些话!”吕俭却喝道。
吕馨微微缩了缩脖子,低声说:“就是我想的,阿兄以为我跑出去只是跟其他家小娘子玩吗?”
“我亦长了眼睛与脑袋的。”
吕俭走过来,盯着她,说:“你这颗脑袋遇上旁人声音高一些,便一团混沌,还能想出这些?”
“阿兄很高兴,你能为我着想,告诉阿兄,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吕俭柔声循循善诱。
吕馨抬眸,见兄长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温柔。
“那……那我告诉你了,你别生气。”她吞吞吐吐道。
“我怎么会生气?你长大了,知道为吕家考虑了,阿兄高兴还来不及。”吕俭眸光幽深。
“是……是芙姐姐……”吕馨低头垂眸道。
即便吕俭隐隐知道,却证实这个想法,亦是愣怔半晌。
“她不愿我娶司马颐?”
“自然是不愿意!”
吕俭眉头一动,不愿意吗?为何不愿意……
她已嫁宋易安,事事为其打算,可却要插手他的亲事。
那颗刚合上的心,又被他轻轻掰开……
次日正午。
范紫芙从清泉堂离开,径直去了浔楼。
“昌哥儿没吃过这里的甜点,多带些回去。”她含笑走进石竹订好的包厢。
却见有人立在窗边。
范紫芙一愣,以为走错了,赶紧退出来:“打扰了,进错房了。”
又看包厢门牌,没走错啊。
“宋夫人留步。”
范紫芙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