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紫芙起身相迎。
“张郎中,今日便要麻烦你了。”她对来人说。
张郎中挎着药箱,步履匆匆,行礼道:“大姑娘言重了,我带了两个医女一同护送宋老夫人出京。”
“大姑娘且放心,我等定将老夫人平平安安送到老宅,这一路,老夫人不会受一丝病痛折磨。”
范紫芙笑着点头说:“孙嬷嬷,带着张郎中与医女去松鹤院吧。”
孙嬷嬷忍俊不禁,这老太太在姑娘手上就没讨到好,可偏偏又要来惹。
“老奴这就去。”孙嬷嬷行礼告退,带着张郎中与医女们向松鹤院走去。
“大娘子,这都黄昏了,若让旁人瞧见,恐怕明日传言不好听。”石竹瞧了瞧天色,有些担忧。
虽说此番大爷这般硬气,将常惹事的两母子赶了出去。
但,人多嘴杂,就怕其他门户又传风言风语。
范紫芙用手指掂了掂她的脑袋,说:“你怎地还期望我能有个好名声?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如今即便她们敢嚼舌根亦只能在夜里关上门,低声说。”
“你家姑娘如今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嚼我舌根,我就掌嘴!”
一旁阿夏被逗乐了,亦道:“石竹姐姐,你可别操心了,要奴婢说,大娘子与大爷还是心底善良,若是在奴婢那村,这般妇人是要被媳妇磋磨一辈子的。”
石竹嗔怪道:“阿夏,你便莫要再火上浇油了。”
范紫芙却摇头晃脑说:“有其主便有其奴,走,我亦正想去火上浇油。”
遂又凑近石竹:“为了宽宽你的心,我亦要为那破名声努努力。”
石竹红脸笑道:“大娘子莫要再逗弄奴婢了。”
范紫芙见两个婢女这般灵动秀丽,她俩跟着她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在范府,与万氏斗。
在宋府,与吴清洛、宋母斗。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往后,这府中便安静许多,石竹你亦不用担惊受怕,阿夏你亦不用来回东跑西跑了。”范紫芙望向晚霞万丈,笑说:“总归要让你们清闲些了。”
等上两刻钟后。
她才带着石竹与阿夏朝正门走去。
宋景云正在帮宋晏川搬运行李。
“云哥儿,你说你才回府,二哥都还未与你玩耍几日,便被长兄逐出府去。”宋晏川长吁短叹:“若是祖父与阿父知晓,得多伤心。”
宋景云本就是沉闷性子,肖似宋易安。
他回来的日子短,可亦是见识了几场闹剧,心中自有数。
“二哥,在老宅莫要再生事端了,长兄与嫂嫂已经容忍许多,他们不是那般爱计较之人,你若不再生事,说不准长兄会将你再接回来的。”宋景云劝道。
宋晏川哪听得了幼弟这般教训他,又高嚷:“好好好,这世道便是这般无情,如今不过是我无权无势,连云哥儿都瞧不起我这个兄长了。”
“如今他做了宰相,享这荣华富贵,便要将我与阿母送去老宅受苦!这便是他的孝道与手足之情?”
眼见着,来来往往的人皆注目。
本是新年期间,都是从外方往家赶的,甚少有人此时收拾行李远走的。
加之宋府这几日在汴京颇出风头,因而瞧热闹的人越发多了。
范紫芙挺直腰身,跨过府门,姿态优雅,从台阶走下来。
“二爷,瞧你说的,婆母身子不好,如今新年,人来人往的,受了累,大爷瞧着心疼,便送婆母回老宅休养身子。”
“这一排马车快将府上搬空了,若让人去瞧瞧老宅,恐怕快分不清到底是哪方更富贵。”范紫芙扬笑道。
宋晏川喉间一滞,他说道说道云哥儿倒没啥,这恶妇可不是个好惹的。
这许多时日,他就没讨到好。
“我不过随口说说。”宋晏川闷声道,便不再言语。
少说总归惹不到她。
遂,又懊恼,怎么如今见着这恶妇就有些害怕?
说话间,宋母亦被人抬了出来。
孙嬷嬷恭敬道:“大娘子,张郎中为老夫人诊治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不适应这汴京气候,眼下这腿寒亦犯了,走不得路。”
“老奴按照大娘子吩咐,万不可让老夫人受一丝苦,便寻来了这抬椅,这坐垫还是宫里赏的。”
范紫芙微抬眉,眉眼虽有笑意,嘴里却担忧道:“可慢些,莫要颠着婆母了,待会心又该痛了。”
坐在椅上的吴蕙此时僵着一张脸,心中有苦难言。
她以为长子不过是放狠话,待这气头过了,这事亦过了,往日都是这般。
哪曾想,宋易安去议事了,这恶妇却记着的,紧赶慢赶安排一通。
如今她实在是……骑虎难下。
待抬到马车旁,范紫芙亲自上前去将宋母扶下来。
又眼泪汪汪道:“自打我入府以来,便未与婆母分离许久,眼下婆母去了,儿媳实在舍不得。”
眼见她要开口,范紫芙忙说:“为了婆母的身子,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总归要放手的。”
吴蕙张了张嘴,眼看周边不少人皆时不时张望着。
那卖糖葫芦的老汉来来回回在这门口走了许多趟了。
她一向爱面子,那服软的话憋在胸口,偏生吐不出来。
“阿母,就不能再缓和缓和?”宋晏川走来,低声问:“儿担心,这番若离京,真是回不来了。”
吴蕙舒了口浊气,方说:“走!”
她狠厉盯了一眼范紫芙,说:“大娘子,我从抚州一步一步走到汴京,来日方长,我亦能带着川儿再回来。”
“说破天,我亦是宋易安的生母,生恩大于天!”
“如今大娘子风光,可人生漫漫,我且看着大娘子如何从高空跌落泥地!”
范紫芙连连点头,含泪道:“婆母说的是,婆母慢走!”
吴蕙被这恶妇油盐不进模样,气得胸口又痛,她捂着胸口猛咳。
孙嬷嬷赶紧倒了几口药,塞到她嘴里,恭敬道:“老夫人,保重身子要紧。”
吴蕙胸中浊气愈积愈多。
待坐上马车,隔离众人目光,她方才卸下端庄,满脸愤恨。
那窗帘忽而被人挑起,却见那恶妇娇俏的侧脸。
“哦,婆母,方才忘说了,我怕婆母想念公爹,便派人快马加鞭去抚州寻些公爹的旧物。”
“过两日一同送去老宅,与婆母团聚。”
吴蕙心中一咯噔,嘴抖了抖。
范紫芙见状,笑道:“婆母这般害怕做甚,若不知晓,还以为你多不想念公爹一样。”
“婆母,一路平安,代我向清洛表妹问好。”
遂放下窗帘。
吴蕙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定是自己吓自己,这恶妇如何知晓。
却听窗外传来轻语。
“开春了,该清理清理池塘的淤泥了。”
“我记得,那抚州的荷花开得特别美,倒是不知那池塘施的何种肥料。”
吴蕙猛然倾身,死死抓住窗户。
她!什么意思!
马夫扬起马鞭,驾着马车疾驰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