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凝在美术馆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毛璃腕间青铜钱币的裂痕。
她将画筒抵在肋下,透过馆长室落地窗看见周馆长正在给某位新锐画家签支票,水晶烟灰缸里堆着三支未燃尽的雪茄。
";陈老的《榆林二十五窟》需要独立展厅。";毛璃推开雕花木门时,画筒边缘的西夏文突然渗出暗红液体,在地毯洇出星宿图的形状。
周馆长用镀金裁纸刀挑开麻绳,展开的绢本却让他嗤笑出声:";这种临摹敦煌的老派工笔?
连省美展都进不了的货色。";他故意将画作边缘蹭过烟灰缸,绢帛顿时灼出焦黄缺口。
毛璃瞳孔泛起琉璃色波纹,馆长胸前那枚孔雀石袖扣在她眼中化作蠕动的毒虫——十年前他正是用这枚袖扣划破了竞争对手的参展油画。";您办公室里那幅抽象派《熵变》,颜料层下藏着三幅被覆盖的写实肖像。";她指尖抚过画筒刻痕,";就像某些秘密,裹再厚的丙烯也遮不住血腥味。";
落地钟突然发出齿轮卡涩的怪响,苏评论家踩着钟声推门而入。
这个以毒舌着称的男人径直抓起放大镜:";笔触僵直,设色艳俗,这种老掉牙的宗教题材...";他突然噤声,放大镜里浮现出颜料层中细若发丝的银粉,正随着光线变化拼出西夏供养人队列。
";这是陈老用敦煌五色土调制的秘色。";杨助手突然从阴影里现身,捧着的松木盒里陈列着二十管矿物颜料,";每幅画都掺着画师血砂——三年前他在榆林窟临摹时,被落石砸断的肋骨磨成...";
";够了!";周馆长摔碎茶盏,瓷片惊飞了窗外栖息的乌鸦,";要讲故事去殡仪馆讲!";他抓起电话就要叫保安,却看见毛璃正用绢帕擦拭画筒滴落的血珠,那些液体竟在实木地板上蚀刻出完整的西夏乐舞图。
苏评论家突然踉跄后退,他的鳄鱼皮钱包里滑落一张泛黄照片——二十年前他在敦煌采风时,曾把陈老推进了正在渗水的窟窿。
此刻照片背面浮现出血字,正是当年他剽窃的那篇论文标题。
";听说何先生最近在找能镇宅的古画。";毛璃对着空气轻声说道,琉璃色瞳孔倒映着走廊里匆匆经过的策展人——那人手里抱着的正是新锐画家昨夜在殡仪馆完成的";抽象作品";。
她腕间青铜钱突然发出蜂鸣,策展人后颈顿时显现出殡仪馆冷库的条形码印记。
周馆长正要按警报的手突然僵住。
窗外传来轮胎摩擦声,三辆黑色宾利缓缓停靠在卸货区。
杨助手适时掀开画筒第二层夹层,剥落的伪装层下露出半幅《药师经变图》,画中病患腕间的玉镯正与冷库监控里的颤动的手腕一模一样。
毛璃将染血的绢帕覆在画作缺口,那些焦痕竟开始自动修复成飞天衣袂。
她望着穹顶渐暗的射灯轻声说:";有些亡魂要的从来不是公道,只想在月光里跳完最后一支胡旋舞。";
当最后一线夕阳掠过《榆林二十五窟》的供养人眼角,画中所有人物突然同时转动琉璃色的眼珠。
苏评论家惨叫一声摔碎了放大镜,那些银粉从玻璃渣里腾空而起,在他西装上拼出";剽窃者";三个西夏文字。
夜色降临时,毛璃独自站在美术馆天台。
她看着城市霓虹吞没最后一颗星子,腕间青铜钱的裂痕突然渗出银蓝色液体。
百米之外的馆长室里,周馆长正颤抖着拨通某个加密号码,而他背后那幅《熵变》的抽象色块正在重新排列——渐渐显出三具倒挂在榆林窟崖壁的尸体轮廓。
美术馆穹顶的射灯在何收藏家踏入展厅时骤然亮起。
这位以收藏明代古画闻名的商人轻叩蛇纹木手杖,杖头镶嵌的夜明珠将《榆林二十五窟》的银粉映照得如星河倾泻。
周馆长西装后领洇出汗渍,他注意到何收藏家左腕缠着五色丝线——正是陈老调制秘色颜料时用的捆砂绳。
“供养人衣褶里掺了西夏王陵的碎玉。”何收藏家的金丝镜框突然蒙上雾气,他掏出的麂皮擦拭布上印着殡仪馆冷库的条形码,“三年前我在榆林窟收购壁画残片,见过陈老用肋骨血砂补全菩萨璎珞。”
苏评论家刚要开口,喉结突然被放大镜折射的光斑灼出红痕。
马警官恰在此刻推开防火门,警用皮靴踏碎满地霓虹光影。
“上月失窃的北魏陶俑找到了,”他举起证物袋里半截青铜钱币,裂痕与毛璃腕间的如出一辙,“盗贼供认是看到某幅画作产生的幻觉。”
毛璃的琉璃色瞳孔扫过证物袋,青铜钱内部渗出的胶状物正形成微型榆林窟立体投影。
她将指尖搭在《药师经变图》的病患腕间,监控录像里殡仪馆冷库的手突然穿透画布,攥住了周馆长想要销毁的撤展通知书。
“陈老今晨完成了《炽盛光佛》的火焰纹。”杨助手突然出声,他捧着的松木盒里飘出骨灰气味的矿物粉尘,“用的是……咳……”他颈侧浮现出殡仪馆冷库同款条形码,淤青指痕清晰可辨。
周馆长倒退两步撞上《熵变》,抽象色块里倒挂的尸体轮廓突然睁开银蓝色眼睛。
他哆嗦着摸向加密手机,却发现孔雀石袖扣正在溶解,毒虫黏液渗透西装口袋里的支票存根。
窗外黑色宾利车队同时鸣笛,声波震碎了三楼洗手间的镜子,镜框背面露出被丙烯覆盖的写实肖像——正是十年前失踪的三位壁画修复师。
“有些颜料需要活人气息才能显色。”毛璃将染血的绢帕覆在苏评论家西装前襟,“剽窃者”三个西夏文突然化作银粉钻入他口袋,那张泛黄照片背面的血字论文标题正被殡仪馆冷库的寒气缓缓冻结。
何收藏家忽然用手杖挑起《榆林二十五窟》的裱绫,夜明珠照亮供养人眼角未干的秘色:“这幅画的灵性不在于技法,而在于……”他故意停顿,杖头扫过马警官的证物袋,青铜钱内部的微型窟窿突然传出陈老沙哑的咳嗽声。
仿佛接收到某种信号,所有射灯同时转向展厅东侧立柱。
陈老佝偻的身影正透过视频电话投射在石膏像群中,老人枯瘦的手指擦过镜头,石膏像表面立刻浮现出榆林窟特有的水渍纹。
他身后画架上未干的《炽盛光佛》正在滴落掺血砂的颜料,每滴都在医院监护仪屏幕溅出心跳波纹。
“开馆三十年……”周馆长扯松领带,喉结擦过空气里悬浮的矿物粉尘,西装内袋的支票开始自燃。
他惊恐地发现火焰呈现西夏乐舞图的姿态,而何收藏家手杖上的夜明珠,正将他的影子扭曲成倒挂尸体的模样。
马警官适时翻开案件记录本,某页夹着的敦煌研究院公函突然飘落。
泛黄纸页上的水渍逐渐显形,竟是三年前榆林窟落石事故的伤亡名单——周馆长和苏评论家的名字在银粉中一闪而逝,又被陈老咳出的血砂覆盖。
毛璃腕间的青铜钱突然竖立旋转,裂痕渗出液体在空中拼出西夏时辰。
她转身望向卸货区,三辆宾利车后备箱自动开启,露出二十个印着美术馆logo的运输箱——每个箱体缝隙都渗出与陈老颜料同色的雾气。
“月光要照进第二十五窟了。”她轻触落地窗,玻璃上的霓虹倒影突然变成榆林窟崖壁。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榆林二十五窟》的供养人队列自行延长,最新浮现的人物穿着现代病号服,腕间玉镯与冷库监控里的颤动的手腕完美重合。
周馆长终于瘫坐在波斯地毯上,袖扣彻底化作毒虫钻入《熵变》画布。
他颤抖着签下展览批文时,苏评论家正疯狂擦拭西装上的银粉,那些“剽窃者”文字却顺着鳄鱼皮钱包爬进他新写的评论稿,将每个字符都扭曲成西夏经文。
开展当日,陈老蜷缩在轮椅里凝视自己的画作。
当晨光穿透美术馆玻璃幕墙的刹那,《炽盛光佛》的火焰纹突然流动起来,病号服供养人的玉镯应声碎裂。
殡仪馆冷库的寒气顺着排水管倒涌而入,在展厅地面凝成西夏星宿图,与毛璃那日在地毯留下的痕迹严丝合缝。
毛璃退到消防通道阴影里,腕间青铜钱的裂痕正在愈合。
她看着何收藏家将手杖抵在《榆林二十五窟》的裱绫边缘,夜明珠里封存的三个模糊人影突然开始叩击珠壁。
百米外的馆长室传来重物坠地声,周馆长珍藏的《熵变》画框自行崩裂,抽象色块裹挟着毒虫黏液涌向下水管道。
当最后一位观众离开,穹顶射灯突然转为银蓝色。
陈老轮椅下的地砖缝隙钻出一缕带血砂的矿物粉尘,顺着夜风飘向城市东北角——那里正是殡仪馆冷库闪烁的霓虹招牌。
毛璃的琉璃色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某扇结霜的窗户上,正缓缓浮现出下一个星宿图的雏形。
青铜钱发出蜂鸣的刹那,美术馆所有玻璃幕墙同时映出奇异的双重倒影:现实的展厅陈列着圆满完成的遗作,而倒影中的画作正在持续生长,最新延伸出的供养人穿着寿衣,手中捧着尚未凝固的月光。
玻璃幕墙的异常倒影中,寿衣供养人捧着的月光里隐约浮现火车站台轮廓,与毛璃腕间青铜钱的新裂痕走向完全重合。
远处传来汽笛声,晨雾里飘来焚烧画稿的焦味,却带着未完成心愿特有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