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脚掌陷入流沙般的腐殖质时,头顶的九头鸟正撕开第三颗心脏。暗紫色血浆顺着青铜锁链滴落,在月光下凝成晶莹的珠串,坠地时发出的声响像极了他在江城古玩市场听过的算盘声。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痉挛——原来死亡的声音可以如此市井。
";别碰那些血珠。";巫咸的骨杖突然横在身前,杖头镶嵌的烛龙之眼泛起幽蓝荧光。老巫师布满刺青的脸在光影中裂成无数碎片,仿佛他本身就是由千万个亡魂拼凑而成的存在。
林羽缩回的手指仍在颤抖。七十二时辰前,他们从发鸠山的尸堆里刨出这个自称大荒遗民的老者时,他脖颈处溃烂的伤口还蠕动着蛆虫。此刻那些蛆虫正在骨杖表面组成新的图腾,细密的啃噬声让林羽想起母亲临终时的呼吸。
沼泽突然沸腾起来。
无数气泡从墨绿色泥浆里涌出,每个破裂的气泡都释放出斑斓的蜃气。林羽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正在图书馆抄写《山诲经·北山经》,钢笔尖在";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的字句上洇开墨渍。那时的霉味此刻正真实地钻进鼻腔,带着江南梅雨特有的潮腥。
";闭眼!";巫咸的暴喝撕碎了幻象。林羽的眼皮被某种粘稠的液体强行粘合,耳畔传来骨肉剥离的脆响。当他用唾液湿润眼皮挣扎着睁开时,九头鸟的残躯正在空中解体,每一块血肉都化作巴掌大的玉雕,叮叮当当地坠入沼泽。
泥浆开始凝结成晶体。棱角分明的沼泽表面折射着错乱的光影,林羽在其中看见十二重不同的天空:有赤红如血的晚霞,有缀满星斗的黑绸,甚至有一角他熟悉的、带着灰霾的现代都市天际线。这些景象的边缘都在缓慢融化,像被火焰舔舐的蜡画。
巫咸的骨杖忽然刺入晶丛,烛龙之眼迸发的蓝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剖开空间。暗金色的流质从裂缝中渗出,在空中凝成三足乌的形态。";这是西王母的时之漏。";老巫师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每滴落一次,你的世界就坍塌一寸。";
林羽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看见江城的高楼在流质中崩塌,母亲病房的窗帘正在被金色火焰吞噬。指尖触碰到流质表面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扎进皮肤:父亲握着《周易参同契》咽气的模样,女友在视频通话里逐渐模糊的面容,还有那个改变命运的深夜,阵法启动时窗外飘落的蓝花楹。
沼泽深处传来婴啼。九尾狐踏着晶簇走来时,每条尾巴都卷着一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饕餮纹正在啃食自己的利齿。";选一个时空。";狐妖的声音是千百个童声的叠合,";或者永远困在时间的褶皱里。";
巫咸的骨杖突然折断。蛆虫组成的图腾轰然崩塌,露出杖芯里半截人类脊椎骨。";选东北方的棺椁。";老者嘴角溢出的黑血滴在晶面上,化作挣扎的蝌蚪文,";那里面...";
林羽的手比思维更快。当他的掌心贴上冰凉的青铜棺盖时,棺椁表面的饕餮纹突然活了过来,利齿深深扎入虎口。剧痛中他看清了棺内的景象:不是预想中的时空通道,而是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镜中的自己正在江城大学的宿舍里绘制阵法,窗外的蓝花楹开得正好。
";这是你穿越前三十秒的世界。";九尾狐的第九条尾巴轻轻拂过镜面,樱花般粉嫩的肉垫下藏着倒刺,";用饕餮的血写下归字,就能...";
沼泽突然剧烈震动。所有晶簇同时爆裂,时空碎片如暴雨倾泻。林羽在纷飞的镜片中看见巫咸的身体正在雾化,老者最后的眼神分明在说";快逃";。当他咬牙将血手印按向铜镜时,九尾狐的尖啸震碎了所有幻象——
腐臭味再度涌入鼻腔。林羽发现自己跪在真实的沼泽里,掌心贴着半块生锈的青铜镜残片。九头鸟的锁链仍悬在头顶,只是末端系着的变成了巫咸空洞的眼眶。月光穿过那两个血窟窿,在他脚边投下摇晃的十字光斑。
遥远的天际线处,幽都山的轮廓正在晨雾中显现。林羽咽下喉间的血腥味,将铜镜残片揣进内袋。母亲的病床日历、女友发尾的茉莉香、图书馆古籍的霉味...这些记忆的重量突然变得具体,成为比任何阵法更牢固的锚点。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踩着巫咸骨杖的残片向前走去。蛆虫在靴底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数方式,记录着这场横跨三千年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