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森确实没怎么骂过人。
他不爱说难听的话，万一被骂的人改了呢？
他最爱做的事，就是看着一个人持续不断地在同一个地方不停跌倒，最终把他自己陷在烂泥潭里苟延残喘。
那个时候，他会温柔地笑着，充当救世主的角色，把那人再扶起来。
但是自从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之后，他那根深蒂固的观念竟然隐隐发生了动摇。
骂人的话确实不文明，但是有利于精神健康。
他和钟士申在生意场上并肩作战当过一段时间的战友，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对钟士申心中那点厚颜无耻的主意心知肚明且十分不齿。
怎么，他想当小四了？
骂他贱人难道不对吗？
陈维森现在对着南昭已经不那么端着了，具体表现在他时不时会说个冷笑话。
“他的品行败坏，私德有亏，我已经和他绝交了。”
南昭：“？”
她被陈维森这突如其来的表决心表得莫名，拿着手机走了两步刚要开口，身后忽然就伸出了一只手过来把她握着的手机一把抢了过去。
钟士申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对擅自抢了别人的手机这一行为没有丝毫惭愧。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
“绝交就绝交！”
“老子也看不惯你很久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吗，不过是一只在阴暗的臭水沟里的老鼠罢了！”
他一顿输出完毕，仍觉不解气，还是站在原地，胸口不停起伏。
南昭欲言又止。
本来她被抢了手机，是站在道德的绝对制高点的。
但是此时主动作案的人不仅没有还她手机的意思，反而还因为电话对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像是进入了更加火大的状态。
南昭没听清陈维森到底说了什么让钟士申气成这样，她想要拿回手机的手臂只是停在半空，见状伸出去了一点又收了回来。
这个画面被转过头来的钟士申正好看到。
于是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带，对着南昭再次开口道。
“南昭，你倒是说句话啊！”
南昭：“……”
我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南昭憋了半天之后，脸都快要涨红了，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好朋友之间，不好吵架的……”
她顿了顿，又再接再厉提高了声量对着手机喊了一声。
“陈大哥，要不你先道个歉吧！”
她说完又望向钟士申，表情满满的不赞同。
“你的脾气也着实有点太冲动了。”
南昭各打三十大板之后，觉得自己好像更适合当个小老板了，于是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这还是她看电视剧里学的，电视里的皇帝都是这样的。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钟士申本来气上心头，被南昭这一通操作打断之后，又开始有点啼笑皆非，于是便挂断了手机。
他见她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又隐隐有着些小小的得意，于是手掌一伸手指就掐上她的脸颊。
南昭双目登时一瞪。
“诶诶诶干什么呢！”
“你这是以下犯上对老板不敬——”
钟士申更加忍俊不禁，不过见南昭真的要被惹毛了，他才浅浅笑着收回了手。
此时的钟士申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犯下的恶行。
他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不自在，南昭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难为情。
真是开眼了。
钟大绅士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钟士申神色不自然的时间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随后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把手机完璧归赵，在南昭明晃晃的别有深意的眼神下才假装咳嗽了一声。
“咳咳。”
“小老板。”
“你这手机隔音效果一般。”
“我下次给你带个新手机过来。”
*
南昭和钟士申快要走到车前的时候被谢川叫住。
谢川见天色已晚，就把他们留下吃饭。
“你李阿姨说你不爱她的手艺，都不怎么在这儿吃饭了。”
南昭身体马上站直，高呼着冤枉啊。
比起周舫的手艺，李阿姨的厨艺简直可以称为人间美味。
她当即扭转方向，拉着钟士申直冲食堂。
食堂里今晚做了红烧鱼，李林见南昭过来，立马喜上眉梢，又穿上围裙去厨房加了两道硬菜。
钟士申现在在桌上，身段放得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一开始小李还有些不习惯，虽然他现在已经荣升当官了，手底下还新来了两个搬运工，也算是底下管着人了。
但是人那么大一个集团总裁呢，竟然时不时就要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给谢叔添酒也就算了谢叔毕竟是长辈，竟然也不忘给他也添上一杯。
小李诚惶诚恐，弹簧一样站直起身，俯身双手把杯子接过。
“钟董，您真是太客气，应该我来才对。”
钟士申却只是让他坐下。
“叫我钟哥就行。”
他说完便看了一眼南昭。
“你们小老板也这么叫我。”
小李的眼睛古溜溜的转，这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于是连连叫着“钟哥”比谁都亲热。
谢川看在眼里，又是哼了一声。
这小兔崽子，就没安过好心思。
谢川本也是打算趁此机会，跟南昭商量下各种工作的进度。
“酒窖马上建好了，就等着机构过来验收。”
南昭边夹菜边说好，她最近也经常去工地边缘转圈，见到一座酒窖的建成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钟士申也插话进去。
“生产线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各种设备还有原材料我会派专人安排。”
“只需要劳谢叔在生产的时候多多照看一下了。”
谢川点头应下。
他虽然和钟士申不是很对付，但是对他的工作能力还是没有意见的。
酒厂里现在确实无法吃下那么大的体量，而商家最大的忌讳就是错过时机，现在所有工作有条不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谢川一开始并不愿搭乘鹏飞的东风。
他一把骨头从年轻硬到老，硬是不愿转过那个弯儿来。
但是南昭专门到他的办公室找他。
她并没有直接了当命令他，虽然她现在完全有这个能量，直播过后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但是南昭只是同往常与他闲聊一样，。
“我要借鹏飞的力，然后才能与他共生。”
南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亮的发着光。
谢川听到南昭又叫了他一声“叔”。
“我想试试能不能超越他。”
谢川的意识逐渐回笼，桌上的话题继续。他说刘长明见厂里有了起势，又回来找他说想回来帮忙，被他严厉拒绝后才稍稍消停，南昭说要改天再找个保安过来。
他又听南昭谈起了宣传的问题，说一个明星推广一次就要六位数，请流量大的影帝代言后面再加两个零。
谢川和李林咂舌。
“这么贵？！”
小李开始计算自己怕是要从恐龙时代开始打工，算着算着他就有点破防了。
“跟他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钟士申说这个问题很好解决，鹏飞旗下有专门的影视公司，其中的费用可以由鹏飞承担。
南昭却摇头。
“我倒是有个主意。”
桌上另外几人都把目光投到正在喝汤的南昭身上。
刚才钟士申又给南昭添了一碗汤，他见南昭一勺一勺地盛起汤就喝，心里边哀叹自己现在这伺候人的本事愈发见长了。
他妈温如玉一定会很安慰。
南昭把剩下的汤喝完，然后把碗放到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迎着他们的目光开口道。
“这个代言人我自己来当。”
她又微微一笑。
“怎么样？”
*
饭毕。
谢川几人送南昭和钟士申出来。
小李还在不停赞叹小老板不愧是小老板，脑筋就是转的比一般人快，这天大的招牌就在眼前呢。
南昭谦虚了又谦虚。
不好意思说当时是自己提出要去找流量明星推广的。
她也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终点就在开始的地方。
他们还没走到大门，谢川就被工地上的工人远远叫住，说是电路出现问题让他过去看一下。
于是剩下的路又只剩南昭和钟士申，两人说着说着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
南昭打开手机，邮箱里的简历满满当当。
她挑出几个说给钟士申。
钟士申不时点头问些学历薪资的问题。
钟士申还要回集团开两个项目会，因此也不能停留太久，于是便带着南昭往门外走，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
南昭却忽然顿住，她想起刚才饭桌上有些遗漏。
“钟哥，你看销售渠道这事……”
南昭的话没说完。
她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经过饭桌会议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既要又要。
鹏飞的协议并不是毫无保留，有些细节还要再待商榷，但是南昭也明白他们已经给了最优的条件。
但是南昭想，鹏飞不是大集团嘛，再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钟士申当然听懂了南昭的意思。
他不仅听懂了，还轻轻哼了一声。
他早就料到南昭会提到这事，心里也有意无意的在等着呢。
他知道南昭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被动，该主动该手软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钟士申一开始就让过来谈合作的协议的属下倾尽全力，属下还以为董事长这是收购不成得了失心疯了。
钟士申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只是话一出口又略略沉吟，说也不要太过激进免得掉价。
属下听得一知半解，但是确实留了条后路。
比如销售渠道这方面就没完全为他们打开。
钟士申自认自己并非吝啬之人。
但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他就算白给，也要南昭拿出态度来。
于是他也又是嗯哼了一声，高昂着头颅自顾自走到车边。
南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她停在不远距离的地方，原地不动地思考了一会儿。
钟士申以为真的让她为难了，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又隐隐有了坍塌之势。
别是太过了吧？
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他深深吸一口气，正打算重新开口，让她撒撒娇求求他就算了。
男人嘛，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却没想到刚要启唇，就见南昭忽然转身，兔子一样地一溜烟地跑向了后面的办公楼！
钟士申闭上半开的嘴，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南昭一路马不停蹄的回到办公室，在储物柜里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只鲜红色外包装的盒子。
她气喘吁吁地又跑到钟士申跟前。
“钟哥，你看这……”
钟士申刚才紧急之下转身，听到南昭的声音才拿腔拿调地转回来。
他的视线往下，落到她手中提着的盒子上。
南昭抿了抿唇，觉得人家都提点到这份上了，再不会来点事就不礼貌了。
毕竟生意场上，礼多不怪。
钟士申低垂着眼眉，不动声色地见她不是很熟练地把东西拿出来，是两支大红色包装的烟条。
“你这从刘长明那儿搜的？”
南昭眉眼一抬。
“你怎么知道？”
“哼。”
钟士申哼笑一声。
“这牌子我见过。”
他最初那几回过来帮过忙，那会儿女孩子们的办公室没位置，又嫌他一个男的坐那里碍眼，于是把他轰到了刘长明的房间。
这两条烟就放桌子上明摆着呢。
“哦哦。”
南昭有点尴尬，毕竟她也确实没准备，只是本着能省一点省一点的原则，刘长明和王玉兰留下的那些东西她也没扔。
不仅没扔，她还把东西收的好好的，打算充分让资源再利用。
万一有一天能用得上呢？
这会儿不就用上了嘛？
钟士申的目光只是淡淡往盒子上扫了扫，然后忍了忍之后才又闭了闭眼。
“南昭。”
南昭听钟士申的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当初他被大黄追完了后，坐到凳子上时，也是这么审问她的。
“嗯？”
南昭心想，我这次也没怎么他啊？
钟士申有点咬牙切齿的。
“下次送礼前，先看看东西有没有过期。”
他说完，脸上虽然还是森然的表情，但是身体却越了过去从南昭手里把盒子抽了过去。
“但是你这次送的是我。”
“我不和你计较。”
钟士申习惯性想送南昭回家，却见南昭拿出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于是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开车在南昭车后跟了段距离后，就放心的在下一个分叉口调转了方向。
他这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一回到家简单洗漱后几乎是沾床即倒。
他昏昏沉沉地睡到半夜，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垂死病中惊坐起，贱人竟是我自己！
他想起白天几次偷听到了关键词，又想着南昭手机音质太差，透出来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只言片语，得抓紧时间明天一起来就给她换新手机。
他想着想着，干脆下了床，倒了杯水，绕了屋子急急走了两圈。
钟士申一口喝尽了水，忽然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不是，难道我真的是什么很贱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