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之缓缓抬眸,看向苏长安,声音低沉而缓慢:“苏长青,你才思敏捷,辩才无双,已然让我等刮目相看。然而,这第三道考题,才是真正的核心。”
他顿了顿,缓缓道:“人能否改变天命,还是一切皆有定数?”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猛然一震。
天命之说,自古便是儒道两家争论不休的命题。
儒家讲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究竟是人定胜天,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是无数文人学士都曾困惑的问题。
白敬之负手而立,目光微凝:“天命与人心,此乃古往今来学者争论之焦点。你认为,命运是由天决定,还是由人决定?”
苏长安神色不急不缓:“先生此问,倒是让我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齐文渊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
“假设现在有两个人,甲和乙。甲身世贫寒,但聪慧过人,刻苦向学;乙乃世家子弟,自幼享尽资源,天赋平平,亦不勤学。”
他话音一顿,环视众人:“二十年后,甲成为了朝堂重臣,乙却碌碌无为。请问,这是谁的天命?”
方慎言折扇轻轻一顿,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嘴角微勾,继续道:“若说天命已定,那么乙本该一生顺遂,但他为何不如甲?若说人定胜天,那为何世间仍有无数天生贫寒之人,穷尽一生也无法翻身?”
殿内陷入一阵沉思。
无寂微微抬眸,看向苏长安,目光幽深。
苏长安笑了笑,缓缓道:“先生方才所问,乃是‘天命’与‘人心’之辩。但在我看来,这本不该是对立的命题。”
齐文渊目光微闪,沉声道:“你是说?”
“天命如棋,人心执子。”
“所谓天命,并非指一切都已注定,而是‘既定的开局’。一个人出生在哪个阶层,天赋如何,境遇如何,这是天命。但在天命既定的棋局之上,如何落子,才是‘人心’。”
“人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应对命运。若天命不可违,那为何世间会有白手起家的权臣?若人心不可逆,那为何又有身居高位者堕落至泥潭?”
“所以,天命决定了棋盘,而人心决定了棋局。”
此言一出,几位大儒的神色皆微微一变。
白敬之深深地看了苏长安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异样的神色。
“天命如棋,人心执子……”他轻声呢喃,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方慎言折扇轻轻一合,点头道:“此言甚妙。”
齐文渊沉吟片刻,缓缓道:“若按你所言,天命与人心并非对立,而是相辅相成……那么,你认为,一个真正的强者,究竟是顺天而行,还是逆天改命?”
苏长安目光微敛,语气淡然:“强者,只走自己该走的路。”
“天道无常,人心无定。顺天者,不见得可长久;逆天者,也未必能成就伟业。但真正的强者,能在既定的棋盘上,走出自己想要的结局。”
白敬之眉头微挑,目光微微一闪,沉声道:“这句话,倒是有几分‘掌棋者’的意思。”
苏长安笑了笑,淡淡道:“若棋盘已定,那为何不能做执棋之人?”
方慎言轻叹一声,折扇轻敲掌心,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长安:“看来你不仅想下棋,还想定规则?”
苏长安微微一笑,神色坦然。
“先生谬赞。”
片刻后,齐文渊忽然微微一笑,看向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方慎言轻叹:“才思敏捷,见解独到,确实难得。”
白敬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他的思维方式,确实不同寻常。”
经历了三场高深莫测的考题,苏长安从容不迫,一一作答,甚至几次让大儒们陷入沉思,整个书院的气氛仿佛随着他的言辞一点点被推向更高的层次。
有人皱眉,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悄然叹息,甚至有几位学子已经在心中暗暗惊叹:此人,真的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此刻,大考已然落幕。
按理来说,到此为止已经足够了——
可学堂中的气氛,却仍旧未曾平复。
那是意犹未尽的沉默。
不只是围观的学子们沉默,书院诸位大儒亦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盯着苏长安,仿佛在消化他的回答,又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苏长安心里微微一动,抬眸看向学堂之上的几位大儒。
白敬之神色复杂,目光深邃,缓缓抚着长须,似乎在做着某种决断。
方慎言目光闪烁,看向齐文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在等掌院的态度。
齐文渊神情未变,仍旧端坐在主位,眼神深邃如渊,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的走向。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重:
“白先生,你想说什么?”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白敬之不再迟疑,手指轻轻叩击书案,随即朗声道:
“三题已毕,然我等心头,仍有一惑。”
众人神色微动。
白敬之微微抬眸,眸光落在苏长安身上,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三道考题,你皆有独到见解,甚至能在某些地方启发我等。”
“可真正的‘道’,并非止步于此。”
这话一出,整个学堂瞬间升起一股压迫感。
苏长安的心微微一沉——
好家伙,刚结束就加试?你们读书人,都这么卷的吗?!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齐文渊已经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随即,掌院淡淡开口:
“此题,诸位以为如何?”
其他大儒微微点头,没有一人反对。
一旁的林怀章抚须一笑,语带感慨:“也好,能得此机会,何尝不是我等之幸。”
方慎言沉吟片刻,忽然淡笑:“也罢,这一题,连我都想听听苏贤的见解。”
齐文渊闻言,轻轻点头:“那便出题吧。”
白敬之眸光微闪,缓缓吐出一句话:
“何谓真正的‘圣贤’?一个人需要做到什么,才配称‘圣’?”
轰——!
学堂内,骤然一片死寂。
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被这句话压制,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何谓‘圣’?”
苏长安看着大堂内数十双目光,心中微微一震。
——这是一个真正的大命题。
“何谓‘圣’?”这并非简单的道德论述,而是儒道体系中最高的命题之一,甚至可以说,它决定着人族气运。
人族千年以来,以圣贤之道治国,以经典传承天下,以学识塑造秩序——
但,这世间真的有人,能称为‘圣’吗?
此时,大儒们的目光皆变得无比炽热,不仅是对问题本身的期待,更是他们毕生所求的困惑。
齐文渊神色肃然,沉声道:“此题,书院上下已争论百年,未曾有定论。”
“若你能答出,我等皆愿受教。”
苏长安没有立刻作答。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在思索,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下一刻,他缓缓开口:
“世间有‘圣’吗?”
所有人屏息凝神。
苏长安目光如炬,缓缓道:
“若‘圣’是完美无瑕、至公至正,那世间从未有过‘圣’。”
“若‘圣’是能庇护万民,镇压气运,那‘圣’……或许存在。”
大堂内,有人心头一震。
“真正的‘圣’……”苏长安顿了顿,轻轻抬头,目光深邃如渊,“不是生而为圣,而是在乱世中自塑‘圣’。”
“一个人,若能在黑暗之中燃起火焰,让万民有所依托,他便是‘圣’。”
“一个人,若能让乱世成为有秩序的时代,让绝望者看到希望,他便是‘圣’。”
“一个人,若能面对天地无道,仍愿为天下争这道理,他便是‘圣’。”
“‘圣’,并非无瑕之人,而是能背负众生之人!”
“‘圣’的存在,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世人。”
“若有人问,这世间有没有‘圣’?——那便去看,谁的背上,扛着最多的因果。”
此言一出——
“轰!”
整个学堂,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气息波动!
许多学子被这股无形的气势压得呼吸一滞,眼中露出震撼之色。
白须大儒脸色猛然一变,气息不稳,周身的真气骤然躁动!
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仿佛听到了某种醍醐灌顶的声音,整个人的思维都在被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