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皇室一脉,是靠异姓王造反登上的。
彼时凤氏皇族不问政事,民生多艰,只有如今风家一脉的祖先痛而无法。
直到遇上一位不忍百姓继续遭受困苦的异姓王,他才毅然决然助其逼宫,成功后,异姓王宽厚,想与风家祖先一起治国。
风家祖先愧而不受,又感其仁道,便改凤姓为风姓,在此后的日子里一直辅佐异姓王。
也是在两姓渐渐深厚的关系中,皇室也知道了凤氏的秘密。
凤氏女儿有一定机会拥有奇特体质,与人交合可令其长寿康健。
这种体质极易遭受歹人惦记,一旦被发现,便很难自保,极易被人囚禁,当做另一种意义上的药人。
凤国的创国之主,便是被其母亲拼死送出歹人之手,她颠沛流离半生,最终于战乱中创立了凤国。
她取凤姓,便是意在涅盘重生之意,也是借此警醒后代女子:天命王权,女子也可争夺拥有。
凤凰昂扬,是世间最强大尊贵的神鸟。
凤氏保守着这个秘密,代代相传,不曾告诉任何人。
拥有特殊血脉的凤氏女儿,要么独自一人潇洒一生,要么经过重重考验,选定品行端正之人。
这个危险的秘密,本可以一直被守死。
直到新的皇室诞生,并与仅存的凤氏血脉产生了深厚的联系。
风家告诉了皇室这个秘密,而原本忠义仁德的皇室,其后代子孙也变了心性。
本来是感其忠义互结连理的皇室与风家,后来被强行绑在了一起。
皇室贪图长寿,以向外散播凤氏秘密要挟,命风家女儿必须入宫,尤其是拥有了特殊之体的风家女儿。
风家人苦于秘密之事,为求后代安稳,无奈妥协,但风家也向皇室上书,风家女必须为后,皇室不得苛待,否则风家定会与皇室鱼死网破。
于是,风家与皇室扭曲又信任的关系便传到了现在,皇室无惧放权给风家,风家因女儿未受磋磨,也世代守卫边疆。
但,若说以往的皇室与风家还算维持着和平的关系,那从承和帝开始,这种平衡关系就被打破了。
历代帝王不管再如何昏庸,对风家女也会敬爱有余。
风家世代为将,门风极佳,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文韬武略,具无双风姿,抛开两家关系不谈,也是为后的不二人选。
但承和帝不是正统继位,他杀父杀姊,强夺帝位,继位后又昏聩无道,因觊觎风老将军的妹妹风河清的美色,便赐了元后一杯鸩酒,强娶风河清为后。
后又烦躁于每日都会有人撞柱而死的朝会,便封了元后之子为太子。
但娶了风河清后,承和帝也没有中止搜纳美人的指令,他的好色与昏聩随着年龄深长,一次宫宴中,他竟对着年仅十五的风时和夸其美貌无双,适合入宫。
彼时风家人面色不改,风河清更是平静无比,但不久后,风家与东陵氏便成了姻亲。
待阿瑾三岁时,风岁稔已经年满十六,为防承和帝犯浑,风河清便将风岁稔许给了和她情投意合的太子。
承和帝面上不显,但渐渐对风家有了别的心思,风河清知晓后,便毒杀了承和帝。
承和帝在世时诸多作妖,死时也不太平,他早早留下遗诏,若他身死,妃嫔三千赐死,君后陪葬。
风河清弑君一举,其实也是断送了自己的活路。
只是承和帝在位一天,她的两个侄女便都不会安宁,东陵一氏或许还能让承和帝忌惮三分,但强夺子妻的事情,风河清信他干得出来。
不管是为了风家,还是为了凤国,她都需要让太子继位。
……
“君后”看着朝光帝,示意风嬷嬷将药碗端上去,她一向平淡的眼中荡起冰冷的涟漪:“陛下,两家恩怨,就此结了。”
她那从容赴死陪葬的姑姑、失去夫君与父亲的痛苦妹妹、她被困顿半生的婚姻、受她连累幼时凄惨的孩子……还有边境无辜惨死的二十万大军,这些由承和帝激化的数代恶缘,都将于此刻堙灭。
朝光帝端起药碗,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喝下就会死,他竟觉得今日的药味闻起来格外苦涩。
“我死后,希望她能快活地做自己。”
不必再困于深宫,用肖似长姐的沉静掩盖昔日活泼的本性。
朝光帝轻声说完,慢慢抬起手,然后一口喝完了那碗黑黢黢的汤药。
呼吸渐弱时,他想起了自己定年号的那天。
因朝臣拟定的年号他都不满意,于是他便去问风岁稔:他要取个什么年号才能让凤国转运呈祥?
风岁稔那次正在窗边看书,她闻言看了眼窗外,淡淡道:“朝光”如何?先贤言“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凤国有陛下如日月普照、仁德福泽万民,定会事事顺遂。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风岁稔夸他如日月,那“朝光”想必就是暗喻百姓都将追随于他,于是高兴地定下了这个年号并颁布天下。
但他现在突然意识到,皇兄年号“崇光”,他的“朝光”,真的是在夸他如日月照耀吗?
“崇”可追赶,最终成为光,但“朝”永远在路上,像是对光遥望而不可及。
朝光帝闭上了眼,眼角带着些微湿润的痕迹。
御书房渐归沉寂,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蜡油,朝光帝最终没了气息。
风嬷嬷将遗诏交给“君后”,然后将药碗全都细心收好,随她走出了御书房。
“君后”将遗诏递给跪地的成公公,轻声道:“公公请看,这遗诏,可是陛下的亲迹?”
成公公跪地的身子骤然一僵,半晌,他才抖着手接过遗诏。
当苦药味混着朝光帝惯用的沉水香飘过来的一刹那,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成公公缓缓打开,遗诏上,半篇自责剖析,半篇夸耀赞美,总结起来就是两句话:朕害死了崇光帝,朕要让位给君后。
成公公服侍朝光帝许久,自然能认出这是朝光帝的亲笔笔迹。
他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遗诏秘密的人感到恐惧自危。
成公公伏地高举遗诏,青砖的寒气刺入膝盖也浑然不觉。
他喉头痉挛着,浑身骨节像是被抽了髓般绵软无力,两条腿不受控地打着摆子,连衣角都在簌簌抖动:“君……君上,这朱批走笔,玺印压痕……的确是先帝笔迹……”
“君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伸手拿回遗诏,嗓音淡漠:“既如此,敲钟,昭告天下——帝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