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茫然地看着云散二人。
游不归也发现了问题，眼神微动：“你相公没有碰你们孩子，你也没有碰你们孩子，但他却碰了你？”
照小娘子的描述，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应该很好，那在此前提下，她相公怀疑自己可能染了疫后，不可能会去碰孩子，也不可能会去碰妻子。
他甚至还叮嘱妻子也不要直接去碰孩子。
“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有直接碰过你相公吗？”云散目光灼灼。
小娘子每天在家相夫教子，做着高度重复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把时间线弄混，比如明明三日前洗晒了衣服，她可能会记成两日前洗晒的，若是没有出现能成为记忆亮点的事件，她是记不清时间的。
刚刚她的叙述中对各种时间线也是模糊阐述，能直接说出时间的，都伴随着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
所以很有可能，是小娘子自己混淆了记忆，她和她相公从来没有接触过，只是因为她自己得了病，于是在寻找原因时，便将过去的接触记成了这几天的接触。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两人在无意间进行了下意识的短暂接触，并且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同时忘掉了。
就像游不归先前被云散拉着走时，一直走出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云散碰了他。
小娘子喃喃道：“……我碰过吗？”
那天城主发布告示后，相公对她说他抢药接触了很多人，很有可能已经染疫了，于是用衣服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包了起来，并告诉她要离他远点，晚上分屋子睡，还要她不要直接去碰孩子。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因为担心自己粗心大意忘了此事，也学着相公的模样将自己裹得严实，还用布条将手掌脖颈都缠了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全身，确保除了眼睛，没有露出一寸肌肤。
她……好像从没接触过。
“我没有接触过……”
小娘子莫名觉得恐慌，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直接碰到相公的，那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接触过相公呢？她是怎么得病的？
云散心中的猜想证实了大半，心里不断下沉。
看着小娘子慌张急切的眼神，云散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眼里闪过无奈和迟疑。
她有些不忍直接告知她真相。
游不归看了看地上撒了的药，眸光一闪，淡声道：“你相公从医馆买来的药在哪？”
小娘子愣了一下，眼底慢慢溢出泪珠：“那日回来后，他怀疑自己染了疫，便熬了一包喝了。”
刚好和抢药是同一天。
游不归微微叹了一口气：“另一包呢？”
小娘子明白了什么，泪珠终于坠下：“他发热后，担心我也被传染了，让我喝了另一包。”
时间完全对上了。
“不对，不可能，那是医馆的药……”小娘子泣如雨下，连连摆头。
云散只好道：“医馆的医师全都中招了，今日那些简易医馆里，你没瞧见全是侍卫吗？”
小娘子还是不敢置信：“那为何那些医师要……没去医馆买药的那些人又是如何染上的？”
游不归已经明白了大半了，他替云散解释道：“根本就不是瘟疫，也不存在染上一说，大概是一种毒。投毒的也不是医师，那些医师一个也没逃脱，应该是有人在医馆的药材里动了手脚。至于其他人……在知道了这是毒不是瘟疫后，你觉得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全城的人都中毒？”
小娘子不傻，联想到刚刚云散质问她有没有给孩子喂药一事，她已经明白了，但她不能接受，疯狂地摇着头。
“不可能！城主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游不归淡淡道：“最快的方法，就是通过城主府发放的药包，把毒混入其中，瘟疫当前，基本没有人会不去领。”
就算有人，比如像小娘子一家这样的，还有第二批“延缓病情”的药包。
想来这才是白青直接去给他摸脉的原因，她早就心有怀疑，所以在他被城主夫人碰过后，便立刻给他诊脉，看看他是否真的得了疫病。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又去检查第一批病者，结果发现这群染疫的人没有做过一件相同的事。
但游不归有点好奇，白青尊者是怎么那么快发现的。
云散上前拾起药渣，问道：“你领的两包药全都煎了？”
小娘子低声抽泣着：“还剩得有一包，我本来打算将我的那份留给我相公，能拖一日是一日，但他心存死意，要留着给我们，我担心近日的接触已经将病传染给了孩子，便熬了一副。”
云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就算不是毒药，药也不能乱吃，那包药在哪？”
小娘子起身去了另一间屋子，取了药递给云散。
收了药，云散好生安抚了一番小娘子，向她表明了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并告知她，现在有碧水宗的仙人正在研究解毒之法，并且一定会成功，让她先乖乖待在家，暂时不要把今晚之事说出去。
小娘子含泪点头，看着她二人离去。
云散背着游不归，又重新翻过院墙。
“你是怎么想到药包有问题的？”游不归道。
云散笑了笑：“只要跳脱瘟疫一词，联想到是毒，就简单很多了。”
染疫的人都是中毒的人，能如此大面积地让全城人都中毒，还不是同一时间，而是一层层地投毒伪装成瘟疫，只能是通过药。
先随意向几家百姓投毒，那些人感到不适后自会去医馆，因为成批出现，流言便开始形成。
再在医馆的药材中投毒，寻常生病的百姓买了药后，也中了毒，流言更盛。
见流言四起，医馆的医师自然也会给自己抓点药吃以做预防，又是一批新的中毒者。
等到流言最盛时，医馆全是抢药的百姓，场面开始失控。
这时，城主府发布告示坐实瘟疫，又开始发放预防药包，先前没有抢到药的百姓必然会去领药，那些还没有中毒的人也会去领，喝了药后，中毒者开始大面积出现。
而因为领药者众，他们发现自己得病后，也会像小娘子一样以为自己是不小心碰到别人了。
最主要的是，城主府明明白白肯定了这是瘟疫，又是靠接触传播，所以城里百姓都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中毒的理由往这上面靠。
除了一开始需要人投个毒，后面流言的传播，药材的哄抢，药包的发放，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游不归想到城主府里她打翻饭菜的一幕，又道：“那你怎么知道饭菜有毒？”
云散背着他疾行在黑夜中，闻言轻轻摇头：“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毒，我只是觉得奇怪。”
从她开始进城，了解瘟疫一事开始，她就觉得一切都很奇怪：
医馆设在城主府口，却没有一个医师。
蒙着脸一语不发的侍卫，拒绝了将药包给小娘子的相公，却在听到她的孩儿没有染疫时反而同意了。但那药本就是延缓病情的，他不愿多拿一份给已经患病的病者，却愿意给一个还未患病的孩子。
性格谨慎的丈夫，叮嘱妻子和他一起不要接触孩子，自己却害得妻子染上了瘟疫。
游不归求见城主时，她以为只要听到有解决瘟疫的方法，这等危急关头，是会立马有人接他们进去的。但侍卫第一反应是赶他们离开，见他们坚持，才说要去通报一声问一问。
进了城主府，听到城主介绍瘟疫的情况，说瘟疫起于九日前，但前两天病者没有任何不适。九日前这个时间点，让云散立马想到了城门守卫曾说过的话，他们也是在九日前接到了城主令，开始封城。但是，九日前第一批病者尚未显露病症，按道理此时城主并不知道会有一场瘟疫，他为何要下达封城指令？
最后便是给他们送食的侍卫，送完也不退下，站在一边好像是要确认游不归是真的吃了饭菜。
所有的事情都让云散心中觉得怪异，而这份怪异基本都和城主府有关，于是，在云散看到游不归准备吃下那份饭菜时，下意识地掀翻了这属于城主府的东西。
然后通过侍卫的反应，她肯定了饭菜有问题的想法。
为什么一定要游不归吃下去？因为在大厅时，他根本没有染疫。
但他在别人眼中，就是明明白白一个已经染疫的人，两天时间一过，如果他身上没有任何瘟疫症状，必然会被发现蹊跷。
于是，她的思维便跳到了其中有毒的正确方向上。
游不归听完她的心路想法，心中震惊，心绪难平。
他知道云散通透豁达，心思敏锐，也知道自己目前远不及她，但他没想到两人的差距有如此之大。
除开小娘子身上的事他不知晓，其余事情他是和云散一起经历的，但让他觉得怪异的只有蒙眼侍卫一事上。
游不归真心实意道：“师姐心如明镜，通透玲珑，不归受教。”
云散挑眉：“事情还没查完，先别急着夸我，城主治理全城，看小娘子反应，他并不是那等草菅人命之人，那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所以目前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游不归看着她前行的方向，是去城主府的：“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查城主府吗？”
黑夜里，云散灿然一笑：“小师弟，想一想，你也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游不归瞬间反应了过来：“城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