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到了。”
在可卿看着几子上玉佩发呆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粗布马车已经停到了宁国府的后门。
可卿透过马车车厢旁的竹帘缝隙向外看了看,没人。
只有存菊站在后门处。穿了一件不起眼的浅米色衣裙,发髻间只有一支银钗。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槛旁边的石墩子一侧。
后门上负责守门的婆子和小厮是自己人。婆母尤氏还以为后门上的人都是自己的呢。
早在蓉大奶奶秦可卿开始与婆母尤氏共同管家的时候,她就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人换成了自己的人了。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位置上,明面上都是别人的人,实则都是她的人。
可卿脸上的神色早就恢复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自己走下踏凳,下了马车。进了后门旁的一处小屋。
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她的发饰和衣裙都已经换回了蓉大奶奶的装束。
镶嵌珠玉的金质步摇,纯白色的和田玉耳坠,淡蓝色鹤影的宋锦衣裙。
露着大片白腻肌肤的束胸裙外面披了一件薄雾蓝色的轻纱外衫。
胸前挂着一串镂雕成小羊形状的白玉吊坠,吊坠下细韧的金项链穿过,系在纤细的脖颈上,项链的系口处垂下两个珍珠大小的玉环形白玉片。
“奶奶,蓉公子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正房里写功课呢。”
存菊走在蓉大奶奶身边小声地说道。声音只有两人可闻,离两人隔着几步远的小丫鬟们都听不到。
“他吃晚饭了吗?”
“还没吃,说是要等着奶奶回来一起吃。”
可卿走过已经点起了石灯的青石砖小路,厚底的丝缎面如意头平底锦履踏在卵石拼出的花纹小径上,没有一点儿声响。
尤氏晚间基本都在自己的院子的歇息,轻易不出来走动,贾珍带着府上的清客和一堆帮闲耍嘴的,在外院玩乐。
府上养着一班戏班子,还有一队舞女,每日在外院随着赌局上场。几乎日日不停歇,要闹个整夜。
“珍大爷,让她们再跳一支舞吧。”
一个穿着蜀锦衣袍的世家公子已经喝得酒酣耳热,整张面皮都变得鲜红,半倚靠在身旁一个娈童的身侧,说着。
“要我说,这次让他们换一套舞衣,这套衣料太多了,没什么看头。”
“我说也是,我府上的舞女穿得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蟠哥儿,你看呢?”
贾珍坐在桌案后,看着不远处擎着一个金酒壶正在喝酒的薛蟠说道。
薛蟠这孩子,是西府二房家太太娘家的外甥,什么玩意儿都会一些,和二房家的珠哥儿以及宝玉可是不同,一点儿也不道学,没那些做作的样子,很合自己心意,一月之中,总会把他叫来陪自己玩一玩。
薛蟠穿着一身华贵的宝蓝色海水暗纹衣袍,愈发衬得他肤色白皙面容俊朗。
“我看啊,让这些舞女都穿上无袖的紧身舞衣岂不好?更能显出她们优美的体态。”
“还是蟠哥儿的眼光好。去,下去换一身舞衣。”
穿着深红色衣袍的贾珍,摩挲着手中的犀牛角酒爵说道。
紫红色的桌案上早已杯盘狼藉,酒壶里的酒也已经下去了大半。
舞女虽然下场去了,但管弦乐器依旧没有停歇。
浅米色金线刺绣山水的纱质帘幕背后,一个个乐女正低头调拨着自己手上的丝竹管弦。悠扬低沉的乐音围绕着水榭久久不绝,连水池中的游鱼和菡萏都像在侧耳谛听。
薛蟠看着重新换了一身水红色舞衣的舞女,个个身姿曼妙,舞步轻盈绝伦,可他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香菱的娇软面容。这些花朵一般的面孔已经失去了往昔的吸引力。
只不过,为了和宁国府的贾珍珍大爷维持好关系,面上,他依旧一副原来的样子,纨绔子弟的样子。骨子里自小的不羁和颓唐倒是不用怎么演。
沉湎于酒色的样子,他也已经做了十多年了,早已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间,尽是落拓贵公子的样子,豪放风流。
其实,薛蟠早已不再像早些年一样喜欢这些酒色笙歌的赌局了,不过,为了做这些惯于玩乐的世家子弟的生意,他还是做着往常的样子,时不时去几场京中的酒局。
西府二太太是自己的姨母,和母亲是嫡亲的同胞姐妹,有这层关系,不仅贾家二房荣国府,就连着贾家大房宁国府的很多生意,也都是跟自己薛家做。
之前,自己浑顽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想自家的生意和买卖,近来,和这些赌局上的世家子,说过几幢买卖之后,这些京城世家的买办也开始出入自家的店铺了。有了这些愿意买高价货的老主顾,近些日子薛家的生意又好上了许多。
他时不时捏一捏在自己身旁给自己倒酒的娈童的白嫩脸蛋,坏笑着似乎不怀好意地样子打量打量他。
余下时间,他则看着这些日日笙歌,一掷千金的世家贵公子们。薛蟠想着,今日自家绸缎铺子新进从东南和西南进的丝绸和锦缎,这下有去处了。
他早让人准备好了缎子,送到了各个公子的马车或轿子上。都是今秋的新花色新样式,保准他们送给自己的跟前人或是相好的可以拿得出手。
“可卿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蓉哥儿听到正房房门处的珍珠制珠帘的响声,抬起头。
他从书桌的圈椅上跳了下来,像鸟儿一般飞到了可卿的怀里,一边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气息,一边撒娇似的蹭着她说道。
“我出门没回来,你自己吃就是了,何必等我到现在?”
可卿摸了摸蓉哥儿的肩膀,温柔地说道。
“把蓉哥儿饿坏了怎么办?你母亲和父亲就指着你这一个孩子了呢。”
“什么母亲父亲,尤氏不过是我父亲的填房,破落门户里的女儿,也配当我母亲?
我父亲?自从他把我母亲折磨没了,我便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了。
我只有可卿姐姐。”
蓉哥儿听到自己最喜欢的可卿姐姐如此称呼两人,连忙纠正她,语气颇为不屑,甚至连情绪都懒得给他们这两人一般。
“好了,起来吧。陪我吃晚饭吧。我饿了,想必蓉哥儿等我我现在也饿极了吧。”
可卿缓缓了拍着蓉哥儿的肩头,她对着站在一边的雪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让厨房的人来摆饭了。
雪梅看到自家奶奶的动作,出了西侧间,把西侧间木质月洞门两边的几层厚厚的纱帘也放了下来。
淡蓝色浅绿色杏黄色的纱帘、丝帘层层叠叠,完全把堂屋可能射来的视线给阻隔开了。
“可卿姐姐,再让我抱一会儿,今儿夫子的功课布置了许多,我好不容易赶在可卿姐姐回来之前写完了呢。蓉儿快累死了。”
“好,那蓉哥儿坐下吧,我给蓉哥儿揉揉手。”
可卿拉着趴在自己肚子前不肯撒手的蓉哥儿在一旁的坐塌上坐下。
她听着外面堂屋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几人轻轻的脚步声从擦得锃光发亮的木地板上传来。
筷勺架子轻微撞击桌面的声音之后,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