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相齐整却不娇媚的小丫鬟低着头端走了榻几上的茶盏,倒退着出了内室,才转身走出了正房。
“夫人,你刚才说孙家派了官媒来求娶我们家的女儿了,哪个孙家?”保龄侯史鼐缓了过来,问道。
“是姑母嫁过去的贾家长房宁国府当年的一个门生。”史家大太太说道。
“宁国府的门生?哪个孙家?我记得朝中四品以上并没有一个孙家啊?”保龄侯史鼐又在脑海里搜寻了搜寻,可怎么也想不起有哪个孙家,于是问道。
“还能真的是我近来到底上了年纪了,记不住了?”保龄侯史鼐心里想道。
“哪里是什么大族,侯爷记不得原也是常事。
他家如今只有一子在京中任指挥罢了,原也不值得说的。”史大太太说道。
“哦,只不过是个指挥啊。他哪里来的胆子敢来我们家求亲?”保龄侯史鼐说道。
“说的是什么。今儿官媒上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镇国公府李家派官媒上门打听我们家的小姐呢。
谁承想竟然是这么个孙家。”史大太太摇了摇头,说道。
“可到底,听那媒人说他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家资饶富,又颇通应酬权变。
便想着来跟侯爷说一说,说不得侯爷觉得可以把家中哪个庶女嫁过去呢。
毕竟我看来,这孙家虽然根基浅了点儿,可他家能攀上宁国府也算有点本事,如今这家的这个儿子也是考了武举,才授了这么个官职,也算是有些能耐。况且家中长辈旁支尽皆回了原籍,如果哪个女子嫁过去,那就是当家主母,而且家中又富裕丰饶,奴仆绕膝,端的是去享福的。”史大太太接着说道。
“听夫人如此一说,倒也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可到底门第太低了些。
咱们可是侯爵,还不是普通的侯爵人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不是别家的降等袭爵。况且,弟弟因有功几年前也封了忠靖侯,也是世袭罔替的,一门两户侯爵,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整个京里能有几户。
咱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女,要嫁个有爵人家的儿子做个正室也是常理,何苦去做这么个没根基的孙家的儿子,小小京城指挥罢了。”保龄侯史鼐说完,拿起丫鬟刚刚重又换了茶盏泡来的茶,喝了起来。
“侯爷若觉得咱家的庶女也不成,我也没什么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嫁庶女,自然也是我们挑他们的份儿,他们还得上赶着。
那嫡系正派的叔伯兄弟家的女儿,或许也可以考虑一下。毕竟虽说是嫡系正派,到底跟小叔叔忠靖侯家不同,没有自己挣军功得爵位,也没甚做高官的,不过靠着我们两家过活罢了。”史大太太接着说道。
在房外檐廊上等着伺候婆母和公公吃饭的史家大奶奶听到婆母的话,想着:“不知婆母和公公怎么打算湘云的婚事的,她已经十三四岁了,马上及笄成人的年纪,也是该打算起来,找个合适的人家,定亲的。”
这史家大奶奶嫁到史家之后,跟其他几位小姑子处得倒很一般,却是很喜欢这位公公堂兄家的女儿。生得如初秋的菊花一般,淡雅宜人,脸蛋虽还有些孩子态的滚圆,但身段已经出落得袅娜曼妙起来了,更加之性子沉静大度,颇感娇憨可爱,很像是自家那个才六七岁的小妹,让人见之可亲。就是可怜见的,自幼父母双亡,来到叔叔家度日。有自己那精于算计的婆母做她的婶母,可怜她还能长成这样的性子,真是有菊花耐得秋风凛冽之精神。
史家大奶奶一边想着,一边坐在檐廊下靠东边的栏杆边坐着,继续听着顺着窗纱就飘出来的话语。
听到自家夫人说这话,保龄侯史鼐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夫人,我知道你想尽快把云丫头嫁出去,免得她耽误了咱们女儿的婚事。
可云丫头到底是我堂兄在世的唯一骨肉。我小时候有一次爬树掏鸟窝,一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了,我这堂兄站在树下,看我跌落,想也没想就扔掉了弹弓,跑过去接住了我。最终,我一点皮儿都没破,他却在榻上养了几个月。如若不是我这堂兄,云丫头的父亲,试想我从那几丈高的树上跌落下来,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必定非死即残。死了不用说,便是残了,哪里还有我继承我父亲保龄侯的爵位的事情,更不可能有我享尽荣华富贵的今日。
平日里,你分派给云丫头针线活也就算了。我想着,本也不是你的女儿,跟你也无甚血缘,说是来我这个叔叔家,由我这个叔叔养着,其实就是你这个婶母养着,你平白无故多了担子,不顺心不顺气觉得麻烦也是有的,我都不说什么。
可嫁人的时候,我必得给云丫头找一门好亲事。虽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可到底是我们史家嫡系正派的子孙,又自小在咱家和弟弟忠靖侯家长大,说起来也是侯府长大的小姐,而且要模样有模样,品性也好,才学也有,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让我看得上的夫婿呢。
这孙家的子孙你想说给哪个人家的女儿,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但是,总之,这云丫头的婚事你必得给我办好,不然拖得她出落得越发好了,影响了我们女儿的婚事,这苦果你也就要自己吞下。”保龄侯史鼐缓缓地说道,语气坚定,眼神不容置疑。
史大奶奶在窗外听着,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嘴,笑了出来。
“自己这婆母,自以为做得不着痕迹,其实谁人不知呢。就算是看着木讷又不经常说话的公公,不也全然清楚她在做些甚么嘛。还自以为高明呢。
又不是拿起子小家子,要等着拿针线活儿卖了补贴家用。让那些姨娘们做针线也就算了,毕竟她们总是奴才,就算是生了姐儿哥儿,那姐儿和哥儿是主子,她们却一辈子都是奴才,除非被扶为正室,但这几乎不可能发生。做什么,还让做小姐的人也整日做到二三更天。
好在,公公总是个饮水思源的人,不忘当日兄弟情谊,这下湘云的婚事总不会差了。”史家大奶奶想道。
“侯爷,瞧您说的。我这是疼云丫头呢,女工针指本就是女儿家必得会的。云丫头手巧,比不得我们家女儿那些个手笨的,自是该好好发挥这个长处,以后嫁了人,也好让夫家夸赞。”史家大太太听了保龄侯史鼐的话,倒也没脸红,腆着脸说道。
“行了,夫人。别说这些话了。”保龄侯史鼐声音厉了一些说道。
史家大太太看到侯爷与平常宽和的神态大为不同的凛然神色,知道不能继续描补了,便噤了声。
“自你嫁到我们家来,侍奉长辈也算勤谨,又给我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为我们史家绵延香火,这些年主持家事也算辛劳无过,平常我也极少说你些什么,今儿却必须说上你一句了。
云丫头这件事,你必须办好。
在我们侯府当小姐养大的女儿,自然是要嫁的极好的。
一则是报我堂兄救命之恩,二则也是要保全我们侯府的脸面。
没得侯爵家的女儿还要下嫁到那么些根基浅的低官位人家或者嫁给样貌丑陋形容猥琐无才无德之人。
你记住我的话了吗?”保龄侯史鼐略偏着头,眼神冷冷地看着史大太太。
感受到自己额头上那股颇有威压的目光,史大太太恍惚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