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乌云漫天,浓郁的黑色里充斥着冰冷的霜意,凛冽的寒风萧萧簌簌,一定程度上遮掩了军靴踩在草地上发出的咯哒声。
姚骞和哨官带着一百个习惯了骑马的骑兵行走在山林间,从参差不齐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中,不难听出费尽心思借来的这群大头兵是什么尿性。
即便姚骞心里对此早有预料,可真的应验了,他不免感到凄凉,为靖原军总司令喊出的口号感到凄凉,为陈剑费尽心思训练预备干部感到凄凉,透心凉,比冰凉。
走了不过二里地,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原先五人一行排了20行,如今三两人一排,队伍拉了好长。又坚持了一刻多钟,安静的队伍开始低声私语,他们不是喊冷,就是喊累,还有的人喊枪太重,步子都不如八旬老太有力。
走在姚骞身后的年轻哨官,是个面皮黢黑的方脸汉子,白天借着光还能分清鼻子眉毛嘴唇啥的,到了晚上,伸手能看见五指,却看不见他的眼,因为这人天生还是个眼仁大眼白小的主。长这副模样,最大的好处大概是便于夜间潜伏,保管猫头鹰都瞧不见,他倒是可以瞧见猫头鹰。姚骞暗自猜测,这可能也是他当选哨官的原由。
“哎哟,咱这是走多远了?还有多远啊?”哨官在身后有气无力地问姚骞。
闻言,姚骞眼里冒着寒气,咬了咬下唇,回头陪着笑脸说:“走了三里地了,差不多还得有二十里地。”
哨官冷笑一声,“你是在说笑吗?还有20里地?意思是——”哨官看了看身后停下脚步的众人,“兄弟们不吃不睡,还得在这荒野之地走一晚上?”
“咱这已是抄近路了,我们再走快一些,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姚骞小心翼翼地说。
“哎,你什么意思!嫌我们走的慢?”一个士兵甩下脸子语气冰冷地质问姚骞,然后其他几个人跟着七嘴八舌地嚷嚷: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破路!”
“哪里走路?咱不是在开山吗!”
“嫌我们慢那就找马、找车啊!”
“大冷天的,还黑黢黢的,我们能出来就不错了!”
“又没人给我们发钱,白干活还挑挑拣拣!”……
见所有人都停下不走了,姚骞赶紧大声认错:“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嫌弃大家的意思!是我说错话了!我给各位兄弟赔罪!”他朝着众人鞠了半圈躬,却无人理会他,个个横眉冷眼,有的把手叉在腰上,有的摸着枪杆,有的将鼻息故意喷到他头顶,妥妥地以势压人威胁恐吓。
姚骞无奈只能对哨官作揖,“哨官大哥,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麻烦您跟兄弟们说一声,等,等事成之后,我一定好好感谢大家!重谢!”
哨官见火候差不多了,举了举手臂,人群停止喧哗,哨官得意地挺了挺胸脯,逼近姚骞,“你是真想赔罪、感谢?”
“真的,绝对是真的!”姚骞低眉顺眼言辞诚恳。
“那得拿出诚意来啊!”哨官方脸都拉成长脸,“光说空话,谁不会。”他把脸朝着姚骞肩膀低声说:“你要有实实在在的硬货,兄弟们才会真心替你卖命!”
“硬货?”姚骞嚼了一遍不太明白的词汇,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向哨官低声卖好,“您看这样行吗?等咱从山里出来,我就给兄弟们一人,”他说着伸出两个手指,犹豫一下迅速改成一个手掌,“五个银元,表示感谢!”
哨官冷嗤一声,“哼!那赔罪的呢?”
姚骞大惊失色,猛地抬头看向哨官,哨官目光犀利,使得姚骞低下头,无暇多想,他重重呼了口气,咬牙许诺:“十个银元!每人十个银元!”
“好!”哨官忽地拉着长调吼了一下子,接着好兄弟似的拍拍姚骞的肩膀,“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为了你可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
姚骞点头应是。
哨官朝着众人一挥手,高声命令:“整队!出发!”
众人得了沉甸甸的诺言,麻利地重新站成五人一排,快步前行。
姚骞赶紧在前面走的更快,走了没多远,哨官就在姚骞肩后拍了拍,姚骞回身等他跟上来。哨官露出白色的牙齿笑得贪婪,半真半假地说:“这帮臭小子,你要是银元够多,他们一个时辰能给你跑20里地,你信不?”
姚骞看他那身上仅有的白色露在漆黑的夜里,尤为显眼,两排牙齿就像猛兽的尖牙闪着寒光,仿佛比冰霜还要彻骨。再看下去,心里的厌恶都快要露出来了,姚骞赶紧收起认真的目光,佯做惊喜状:“真的?”
“哈,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哨官一副指教人生秘诀的神态,指着两条腿的走路的众人,“他们现在是人,走的慢,给够钱,跑的比马都快!”
听完哨官传授的经验,姚骞眼睛一亮,双拳紧握给自己提振士气,一跺脚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哨官直直的眼光看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十根小黄鱼,高举在手里,金色的小黄鱼在晦暗的夜空中比日头还耀眼,看的哨官恶向胆边生,手已经摸向身后的手枪。
姚骞知道他想抢了就走,于是另一只手又掏出一个先拍到哨官手里,然后笑得虎声虎气,提声喊话:“兄弟们,现在,跟着我跑,前十位,每位一条小黄鱼,后面的没有!还有!必须保持安静!”
哨官咬了咬手里的小黄鱼,后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意,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除了漆黑一片和沙沙风声,什么也没有。想起姚骞的枪法,压下心头的算计,笑嘻嘻地命令手下按姚骞的安排行事。
他永远不会知道,暗夜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只要他敢出手,绝对会先死在姚骞面前。他更不会知道,正是他一个摸枪的举动,直接造成了他短命的人生。这是后话。
姚骞转身望向夜空,眼里全是了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依靠骑兵团夺下煤矿,他的根本目的,还是把屎盆子扣在骑兵团身上。他要用这些人身上披的皮从中渔利,当然,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后面他会有更大的利。从一开始,他要干的就是虎口夺食的事,不仅要用骑兵团夺新府军的,他还要吃了骑兵团,不过,这些,他只告诉了云彦。云彦提出要用人帮他,他一点没客气,挑了6个漕运上的壮汉,还借了钱,可云彦说那是他的聘礼,不用借随便花。嘿,他当初一个拜堂早整懵了,哪还记得什么聘礼嫁妆。奔跑中,姚骞想起宠爱自己的云彦,觉得全身一下充满了力气,听着身后狂奔的脚步,他跑的更快了。
快到目的地时,姚骞放慢了速度,确认周围的环境和形势,因为以前总来王家角,他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看了看后面有十几个人,他停下脚步,等着十个人跑到自己面前,伸手拦住了后面的。问出后面十来个人的领头者,他从裤腿摸出两个银元给了他,以保护他们性命为由,让他带着这些人守着,顺便传话给哨官,请他们隐蔽在周围,守好这里,注意进出的新府军。
临走前,他笑眯眯跟领头者说了个名字,让他转告哨官,为的是让哨官不敢轻举妄动,而那个名字关乎哨官的把柄,正是曹宏奇透露给他的。
又往前赶了约一里地,姚骞伸手阻止十个士兵,低声吩咐他们原地待命,自己往前走了一段,低低打了个口哨,隔了三息,不远处传来同样的口哨声。
姚骞回到原地,一一问过十个人的名字说:“我不知道你们是纯粹为了钱,还是想要作出一番事升官,既然你们跑在了前面,也就等于你们愿意跟我进山,现在,我问一回,不愿意的可以守在此处,趴一宿等天亮离开也行,原路返回找你们的队伍也行,我绝无二话。你们好好想想。”
十个跑的比较快的汉子,在黑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想说点什么,但都没开口,神色各异绕着自己的花花肠子。姚骞没催他们,静静等着几个脚步在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