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死寂。
一阵北风吹过，将楚云脚边的杂草枯枝卷飞。
楚云平静的看着黄九霄，他的肩膀开始颤抖了起来，蜡黄色的脸上汗水滚滚落下。
背后的黑色巨剑，更是颤动起来，发出剑鸣之音。
“你不怕死，那些徒子徒孙呢。”
黄九霄表情肃然，艰难的张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狗日的老货，刚才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黄九霄对牛奔奔的话置若罔闻，他表情不变，看着楚云朝他走来。
砰。
一声闷响。
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愈发恐怖，彻底压折了黄九霄。
他腿一曲，跪在了地上。
“真不讲？”
“是咧。不讲不讲。”
“为什么不讲？”
“不想讲。”
黄九霄认命的闭上双眼，埋下头，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你还真是有些奇怪。”
“成仙路断了，见了我你也不恼。”
“修个剑，连半点锋芒没有，这剑道第一人，名不副实。”
听到楚云的声音，黄九霄认可的顺势磕头：“前辈说的是咧，我哪当的起剑道第一人的名号，就是一个废物。您想杀就杀，若是不杀，把我当个屁放了也行咧。”
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话，让牛奔奔面露鄙夷。
楚云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黄九霄，也沉默了一下。
他转身向北，手指抬起：“既然如此，那太古神剑阁不用存在了。”
话音落地。
黄九霄肩膀上的那恐怖压迫，荡然无存。
但他却豁然抬头，看着白衣少年指尖闪耀的金芒，面容复杂。
少年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手指往下点去。
同一时间。
太古神剑阁的天幕之上，一道巨大的阴影，遮蔽了苍穹，再度来到了黑夜。
这道阴影，越来越黑。
只需要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一方九州盛景，就将灰飞烟灭。
“……我现在说要得不。”
黄九霄面皮颤抖，声音无奈响起。
嘴上虽然说着不在乎，但身体还是很诚实。
楚云手指没有落下，而是依旧悬于半空：“讲吧。”
黄九霄苦笑连连：“之所以不讲，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老朽曾立下过天道大誓，不再修剑道，若再修剑道，当场羽化兵解，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前辈若是想听我唠叨，老朽我倒是可以讲讲缘由。”
“放你娘的狗屁。”
牛奔奔翻了个白眼，指着他背后的黑剑，冷笑道：“你不修剑道，那柄黑剑是老子用的不成？”
楚云没说话。
只是太古神剑阁上空的黑夜，又往下压了一分。
黄九霄生出感应，只得连忙解释道：“黑剑不是剑。”
“？”
“睁眼说瞎话是吧？那么大一柄八品黑剑？当老子瞎不成？”
黄九霄依旧强调道：“不是，那是我道侣。”
牛奔奔：？？？
楚云放下手指，也转过身来，脑袋冉冉升起了一个问号。
黄九霄叹息一声，似乎很不想回忆起来：“说来话长，我的道侣出身铸剑大族虞家，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起来，幼时我们还一起养过一头青牛呢。”
他注视着牛奔奔，眼里流露出些许感慨。
牛奔奔瞪眼：“那就长话短说，别东拉西扯。”
“我娘子她铸剑天赋极高，人也聪慧善良，知书达理，我们很早就结为道侣。”
“那年三十，我破入化神，名动天下，满脑子只想要一柄与我契合的趁手好剑。”
“然后……那傻姑娘知道以后，竟以身投炉，用家族至高铸剑术，熔血铸剑，锻了这柄九心剑赠我。”
说到这里，黄九霄取下黑剑，拿在手里。
浑浊的眼眶，跌落几滴泪珠，来回抚着手上黑剑：“唉，我拿着这柄剑，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从此不再练剑，观剑，讲剑……遂立下天道大誓，与剑道断绝联系。”
牛奔奔也沉默了。
他注视着那柄黑剑，如果是这样，那这柄黑剑的确是他的道侣，真没毛病。
“那也不对啊。”
牛奔奔突然皱眉：“你都立誓不用剑道，怎么又成了剑道第一人，还他么修到了大乘？”
黄九霄再次叹息：“我也不懂。或许是天赋吧。自从我立誓不用剑道以后，便一蹶不振，颓废半生，在曾经与她生活的地方结了一座草庐，不再过问世间琐事。”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
他苦笑一声：“那年我蓦然回首，发现莫名其妙已入合体。”
“再一回首，便渡过八九天劫，成就大乘。”
“无意间，成仙路也到了脚下，不过我只想守着草庐过日子，也不想去上界。”
牛奔奔：“……”
他皮笑肉不笑：“你他妈骗牛呢，你猜老子信还是不信。”
“我信。”
突然，楚云开口了。
他有过这种经历，感同身受。
虽然没有像黄九霄这样动不动就破境，但他经常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多了几颗金丹。
牛奔奔大吃一惊的看过去：“这么离谱，您也信？”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是你少见多怪了。”
楚云直视着黄九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你修的的确不是剑道，拿道侣斩人，倒也不算用剑，不过这种感觉是……一种另类的道，有些稀罕。”
黄九霄怔了一下，仿佛见到了知音，连忙点头：“前辈当真是慧眼。”
“我入大乘后，虽然大部分时间也没有刻意修炼，但有时闲极无聊时，也会思索一番。”
“九州三大魔教之一的忘情教，修的是无情，忘情道，老朽认为，我修的与他们恰恰相反，我称之为有情道。”
“就是不知道为何，我明明弃剑长情，还有大誓隔断，在剑道上的造诣，似乎也不曾丢下，哪怕我不用，也会增长。”
“无意间，这太古神剑阁里，已经无人能在剑道上超越我了。”
提起修炼，楚云很感兴趣，思索了一下，便给出了答案：“你弃剑不修，剑道却并没有抛弃你。你的体质和剑道十分契合，每次提升境界，就算不修剑道，剑道造诣也会提升。”
黄九霄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多谢前辈解惑。”
楚云摇头：“不用，剑道我只是略懂，说得也不一定全对。但剑道和这情道本就不是一条道，你又用天道大誓隔绝，在我看来，迟早要出问题，除非……”
“那您认为我是否应该和剑道彻底断绝联系？”
“这要看剑道对你的态度，我琢磨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不能解决，恩，有了……”
“……”
黄九霄本来只是解释，楚云这一答，也来了兴致。
作为顶级天才的本能，让黄九霄不断发问，楚云顺口一答，两人下意识的开始交流起来。
他也看出来了，黄九霄说得都是实话，常讲到一半，便闭口不言，无法提及。
因为一股莫名的天道气息，就会垂落到他的头顶，像一柄神剑，随时都会刺落而下。
牛奔奔在一旁听的入神，似有所得。
没过多久。
黄九霄呆立原地，老眼闪烁光泽，似陷入顿悟。
【黄庭道随口一句无心之言，竟然让你有所顿悟，他认为你是一个可造的剑道之才，他对你的好感度提升了。】
楚云：“……”
我是来找你讲道的，怎么反过来给你讲了。
他注视着顿悟中的黄九霄，突然并指点在他的额头上，皱了皱眉，很快又放下手臂。
楚云低语道：“这天道大誓想要废除，有些棘手。”
牛奔奔：！
牛奔奔忙道：“天道大誓是不可能废除的。”
“不见得，只要他本人同意，我倒是有办法。”
牛奔奔纳闷：“这不可能吧？这老头心存死志，要不是天赋逆天，说不定人早就没了。”
“恩。”
楚云点点头，走到牛奔奔身边，拍了拍他的牛头：“走吧。”
就这么走了？
牛奔奔愣了一下，不等他开口，楚云斜坐上牛背：“大佬，咱们去哪？”
“解铃还须系铃人，去虞家。”
“他女人家？去那里干什么？”
牛奔奔看了一眼黄九霄，记得虞家是他刚才提到的铸剑大族。
“我对那门铸剑术有些感兴趣。”
“？”
楚云似笑非笑道：“你的道侣天赋无敌，又与你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你自己出身大族，聪慧过人。”
“你会为了铸一柄八品剑器以身殉道吗？”
牛奔奔不假思索：“未来可期，前途不可限量。等以后别说八品的剑器，九品到时候都随便搞。”
“说不得以后还能一起飞升上界，做一对神仙眷侣。”
“老子又不是没脑子，凭什么有福不享，没苦硬吃啊。”
他话一顿，反应过来：“您是说？”
“不确定，恋爱脑的话也不能全信，我要亲自去瞧瞧是不是有一门能把脑子铸掉的铸剑术。”
“大佬，什么是恋爱脑？”
“就是傻逼。”
傻逼又是什么意思？
牛奔奔更听不懂了，这话又有些凌厉，他不敢多问，显得自己太蠢，只好心里念叨。
牛尾一甩，牛蹄一跺，云霞升腾起来，向着北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