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选一,自古难题,
但谢尚书不愧是做大事之人,官至三品,掌礼部,他在心中谋算了一番数字、人情,权衡利弊,很快算出了结果。
他低声吩咐道:“先保住洛水小院,那火小,记得把里头那些名家的真迹先拿出来,那些可都是无价之宝啊。”
巡逻队队长一迟疑,看向在火中裙摆飘扬的谢珠,拱手道:“是,老爷。”
谢夫人眼泪涟涟,哭道:“老爷,别管屋子了,你快把珠儿救出来呀!珠儿还要去宫宴呢!”
谢尚书听她呜呜唧唧地哭,本就烦,更烦了,怒道:“我亲女儿,我难道不救?你在这只管哭,只管哭,怎么,你是海龙王啊,眼泪都能把火灭了?”
他哼了一声,甩袖往芙蓉阁门口去。
谢夫人、谢璇都紧跟在他身后,抹着眼泪。
谢笙见谢尚书与谢夫人来了,行礼:“父亲,母亲,大姐姐——”
“这种时候了,不必多礼。”谢尚书拦住她,打量她几眼,见她面色镇定,虽是有些灰头土脸,但也没受伤。
他压住眼中的狐疑,问道:“笙儿,怎么好端端的起火了,可是婢子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谢笙欲言又止,火光把她眼中的犹豫照得很清晰。
“这,”她吞吞吐吐道,“女儿不知。”
“你干什么躲躲藏藏,”谢夫人一看她这样,一下炸开了,上前一步,指着她的脸,开骂,“小贱蹄子,是你想害死我的两个女儿是不是!好歹毒的心肠!烧了芙蓉阁不够,还要烧洛水小院!”
谢笙任她指着骂,并不解释,脸上流出一种悲伤的神色。她看了一眼火中的谢珠,咬唇,叹了一口气。
谢夫人见她这种作态,一巴掌扇了过来:“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啪!”
这一巴掌,是秋月挡在谢笙身前,结结实实地挨了。
她捂着脸,跪下,委屈道:“夫人,不要骂小姐了,小姐她是不忍心告诉您,怕夫人您承受不住真相啊。”
谢夫人瞪她:“呸!”
谢尚书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追问:“什么真相?”
谢笙扶起秋月,佯装抽泣,目光躲闪:“父亲,我真不能说。”
谢尚书此时注意到周围婢子们和守卫们的目光,他们只瞟过来一眼,又匆匆地浇水、灭火,仿佛有一件事,他们都知道,可却不能让谢尚书知道。
谢尚书不喜欢这种被隐瞒的感觉,厉声道:“秋月,你若是不说出来,你家小姐可要被冤枉了!”
秋月抽噎:“这,这——”
只见刚刚被谢夫人抽了两巴掌的守卫站到秋月面前,低声道:“属下来说吧。”
他看了眼谢夫人,说:“三小姐亲口承认,是她放了火,要烧死二小姐。”
谢夫人尖叫:“不可能!你胡说!”
守卫低头弯腰,态度恭敬,但就是不住嘴,语速还快了起来:“属下说的无一字虚言,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想必二小姐不愿说出真相,是怕伤了老爷和夫人的心,还望老爷、夫人不要误解了二小姐的一片孝心。”
谢夫人已是说不出话。
谢尚书更是面色铁青,怒道:“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你还对笙儿发什么火!”
他看向在火场中疯疯癫癫,扬着裙摆起舞的谢珠,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震惊,脸上的肌肉都在发颤。
忽地,他想起什么,面色猛然一变,急迫地对守卫道:“你去让那些防火队的人都不要往芙蓉阁这边来,都去洛水小院,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了这里。今日珠儿做的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守卫拱手:“是,老爷!”
谢尚书处理完这头,面向谢珠,怒气已然冲到了喉头。
“谢珠!”
只听一声怒吼,谢尚书对谢珠咆哮:“你在宫宴前两日,闹出这些幺蛾子,是想干什么!你还不快出来,你让为父很失望!”
谢夫人也哭着求她:“珠儿快出来吧,只要你肯出来,爹娘有办法保你,你还可以风风光光地去宫宴,爹娘保证!这什么放火不放火的,都是意外罢了,咱们自家人关起门说话,你不要怕啊,珠儿!”
谢珠却只是在燃烧的芙蓉中起舞,在那院子里,似乎感受不到烫似的,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宫宴不宫宴,什么名声不名声。”
她站定了,拖着烧烂了的肮脏裙摆,望向众人,道:“我只要一个公道。”
谢尚书气得太阳穴暴起青筋,但他眼看谢珠是真听不进去了,吸了口气,换了种方法,安抚道:“珠儿,你知道爹爹最疼你了,你要什么爹爹都满足你了,这一个公道罢了,你要,爹爹给你就是。”
谢珠笑容灿烂:“那为什么我和大姐姐的院子都着了火,我在这里要被烧死,你们却先救大姐姐的院子,这是什么公道?”
谢尚书“咳”了一声,回答:“珠儿,他们是去救火,爹爹是这边来救你了呀。珠儿,你懂了吗?别再不懂事了,快出来吧,有什么比你们的性命更重要的?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去宫宴的吗?”
谢珠点头,明媚的笑容在火光中更显得耀眼。
“谢谢爹爹,那珠儿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不懂事的不是我。”谢珠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孩子传话一般,把手拢在唇边,天真无邪地喊了起来。
“是大姐姐教唆我放火,杀了谢笙!”
她声音太大了,太明亮了,像是孩童向父母高呼着今日捡到的漂亮石头,大到夜色都藏不住,让谢尚书、谢夫人担心会传到别人耳朵里。
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这一句,许多不敢置信、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总是远远旁观、一身清白的谢璇。
谢尚书一瞬怔愣,震怒道:“瞎说什么!岂可构陷你姐姐!”
谢夫人也立刻哭道:“珠儿,你是疯了吗?她是你姐姐啊,你这般说她,要把她置于何地!”
几人的表情变换落入谢珠的眼睛里。
她放下手,神色从天真变为冷漠和嘲讽,咬牙切齿道:“我只要个公道!”
“分明是大姐姐借刀杀人,陷害了我,”她冷笑道,“爹娘,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没救了,怎么也得保下大姐姐?哈哈哈哈哈哈,说白了,你们根本不在乎我。”
谢璇在此时出声,眼中含泪,声泪俱下:“珠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父母从小疼你,教我作为姐姐,要让着你,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闭嘴!”谢珠声嘶力竭地反驳,双手像是甩开枷锁一般胡乱挥舞着,“你拿我当枪使,立你温婉贤淑的牌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大姐姐,你就像一座高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你精通琴棋书画,我便钻研歌舞,你端庄,我便学着卖乖——可凭什么,凭什么总是你先选?凭什么你就能做自己!咳咳,咳咳咳——”
谢珠在滚滚浓烟中呛咳起来。
她含着泪,却并不是在哭,而是笑得喜悦、得意,笑纹把泪光都盖了过去。
“这一次我先选了一回,大姐姐。”
在滚烫的热风中,她脱了妆,如火中恶鬼,却又笑得那么得意、放肆,又喜悦。
“你说了,病弱的那个要杀死健康的那个对不对。姐姐你自诩是棋盘手,却忘了你自己也是爹爹的女儿之一啊!”
“你让我杀了谢笙的时候,想到火会烧到你自己身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