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落雨,屋内秋月的心也在滴滴答答下雨。
“小姐,”秋月就差上手去晃谢笙的肩膀,“你知道赏雪宴对于及笄的女子而言多重要吗?”
她想大吼一声:你清醒点!小姐!
谢笙掀起眼皮,随口道:“一场赏雪的宴席罢了。”
“错了!”秋月捶胸顿足,“侯府家的赏雪宴,那是夫人们替自家公子相看闺阁小姐的地方。”
“嗯,”谢笙兴致缺缺,只是对身边这个婢子知晓多少消息感些兴趣,“你继续。”
见谢笙愿意听,秋月更是讲得眉飞色舞,力求让谢笙知难而退。
“赏雪宴,被称为遥城闺阁千金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宴席。满遥城的官眷皆想来参加,却只得侯爵府邀请的真正望族才能同台竞赛。从清晨至日落,一日内比琴棋书画歌舞骑七技,若是得上榜前十,便能在夫人们心中留下个好印象,婚事不愁,便是高嫁入公侯伯家的也有,反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瞧了瞧谢笙的眼色。
谢笙脸色平淡:“反之?”
秋月苦大仇深地道:“若是倒数,便是当着全遥城的名流丢脸,莫说被夫人们相看中,只怕会沦为全遥城的贵女的笑料,再难嫁进一个好人家了!”
谢笙“哦”一声,道:“那谢璇、谢珠便是榜前十,而我便是倒数。对比起来更是鲜明。”
“两位小姐何止是榜前十,”秋月不敢说,只忧伤道,“人比人,吓死人,小姐你往年都不参加赏雪宴,便是外人说你些不好听的,也并没有实证,可偏偏你答应了三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谢笙见秋月表情十分悲壮,仿佛是她要上场似的。
“况且,既是侯爵夫人办的赏雪宴,小侯爷宁远卫必然在,”秋月越说越悲观,“小姐你,你心中有小侯爷,若是在小侯爷面前更紧张,如何表现得好?恐怕——”
除去遥城大部分闺阁千金都不太擅长的骑射,二小姐在歌舞两艺上平平,琴棋书画四样也不曾受过专人指导,便是送去和大小姐、三小姐一同学习,又常常因病落下功课,所以总是做陪衬。
再加上小侯爷在场——
小姐别说上去鱼目混珠了,恐怕直接成了笑话。
“而且小姐,参加宴席本就是艰难,你还和三小姐比赛,三小姐是何等人物,那是及笄后第一年便得了赞誉无数的榜首,便是恭肃长公主也称赞过她的舞姿若天外飞仙,”秋月两眼一翻,只想昏过去,“你还拿有风小筑做了赌注!”
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
谢笙见她苦大仇深,悠悠道:“那我若是不去赏雪宴拿个名次,得不到宫宴的资格,请柬也白费了,日子不就过回去了?”
秋月哑口无声。
是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赏雪宴办在小雪之日。
既是赏雪宴,必要老天爷赏脸。
一早起来,秋月便见细细的雪绒飘落,堆在窗边。
但秋月却生无可恋,只两眼一闭,想死过去:天爷啊,她家的小姐真要去丢人了。
“啊!”她猛地把堆雪扫落,恶狠狠地踩上了数脚。
不管了,便是丢人也就一起丢了便是,反正落水那事已经让小姐的名声落到泥地里了,便是再丢人又能怎么样呢!
“喵~”
秋月抬眼,只见一只毛色水滑的黑猫冲她叫了一声,正用粉色的肉垫扑打被她扫落的积雪。
——谁家的猫?
“秋月。”
只听微微虚弱的声音透过窗,秋月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衰色,去打了热水,规规矩矩地进门,又迅速地关上门免得寒风吹入,走到床前,服侍谢笙起身洗漱。
“小姐,今日要去赏雪宴,需得打扮得当,”她建议道,“婉贵妃娘娘赐下的头面都极好,要不要奴婢帮您戴上?”
“不必,”谢笙搭着秋月的手,慢慢走到梳妆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面色苍白、五官柔弱的自己,平静道,“既是赏雪,穿得轻便些,方便行动才是。”
秋月略有些无力地应道:“是。”
却听谢笙淡淡道:“你信我吗?”
秋月身形一僵,回过身,见谢笙正通过铜镜盯着她,一双微微下垂、无辜圆润的双眼中却有通透人心的力量。
“你我荣辱一体,”谢笙的声音沉静而稳定,让秋月躁动不安的心也静了些,“你当全力支持于我才是。”
秋月定了定神,应道:“是!”
谢府门口已经由仆人备好马车,车厢内有软垫、香炉,外头是马夫并几个府内的护卫。
只是谢笙带着秋月赶到时,马车却在她们眼前离开了。
“诶!诶!”秋月见拦不下马车,怒问道,“我家小姐还未到,怎的马车先走了!”
“哎呀,以往都只有大小姐和三小姐参加赏雪宴,两位小姐感情深厚,我们就习惯了只备下一辆马车,”王妈皮笑肉不笑地解释,“二小姐,致远侯府倒也不远,你和秋月姑娘要不将就着走一走?”
今日下了雪,路滑,不敢用人抬轿子,只敢用马车,况且谢笙身子弱,天寒地冻的,走不得。
“王妈,你倒是走一个试试!”秋月心直口快,她见不得这腌臜婆背后捅人一刀的小人样儿,讽刺道,“老爷踢你那一脚是踢到你的脑壳了吗,这般糊涂!当我们金尊玉贵的小姐跟你一样是贱骨头吗?”
“你!”王妈被这么一提,只觉腰间又酸痛起来,她咬牙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妮子,不过你便是再嘴上厉害,马车没有便是没有,老爷今日外出用了两辆府中马车,夫人带着大小姐和三小姐用了一辆。二小姐,你既然聪明,便自己想办法吧!哼!”
说罢,王妈扶着腰进门去了。
秋月还想上前理论,谢笙只道:“宴席一事,最忌讳迟到。与这婆子辩口舌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她心中另一谢笙已经欲哭无泪:“我都说了不要比,不要比,现在怎么办,你,你是要害死我吗?”
“喵。”
玄猫也跟了来,坐在谢笙脚边,仰起毛茸茸的脑袋,一双眼睛看热闹似得盯着她。
啧。
这双眼睛总让她想起它的主人。
谢笙压下心头悸动情绪,看了眼天上洋洋洒洒落下的细雪,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马厩在何处?”
另一谢笙震惊:“你想做什么?!”
谢笙并不搭理她。
秋月撑着伞,引了谢笙到谢府马厩。
谢府马厩中有数匹好马。当下骑射为遥城贵族男子流行之事,遥城普通人家中尚备一匹马,稍稍显贵些的人家,家中更是备有几匹好马。
小厮见来人是二小姐,只不耐道:“二小姐,这不是您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秋月立刻挡在谢笙面前,呵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家二小姐得了宫宴请柬,便是老爷都说了要满足小姐的一切需求,看看马怎么了!”
小厮一愣,想起府中传言。
见秋月这般气势,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他只觉宁可信其有,一改态度,谄媚道:“我还不是这地儿太脏,二小姐,您想看多久看多久。”
秋月“呸”了一声,看向谢笙,她不知谢笙的用意,低声道:“小姐,可马厩中只有马,这又有何用。”
谢笙却不答,只走过那一匹匹骏马。秋月忙举着伞追上她。
她驻足,停在一乌云踏雪之前。
此时的致远侯侯府十分热闹,各路马车轿子停下,门口的小厮喊着各个高门贵族家的名号,调子起得极高。
“世安侯爵府家夫人携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到——”
“忠厚伯爵府家夫人携大小姐到——”
香粉气味弥漫,各色美人从马车下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夫人之间聊起来,作为小辈的闺阁千金们彼此熟络,各有各的圈子,很快谈笑着交际起来。
“礼部尚书家夫人携大小姐、三小姐到——”
听到这喊声,夫人、千金们齐齐回头,神色各异。
礼部尚书家的谢璇和谢珠两颗明珠可是遥城赫赫有名,想为这两人做媒的人数不胜数,只是至今未成,可见两人眼光之高。
也有人觉得两人风头太盛,只把自己家女儿压过去,而暗地里恨得牙痒痒。
不过谢尚书家倒有三个女儿,两颗明珠,还有一颗老鼠屎。
那老鼠屎是庶女,与谢璇、谢珠相比,实难望其项背。其行为举止,多有不当,未出阁便当众落水,致使衣裳尽湿,且不知自爱,竟主动向男子示爱,而此男子还是高不可攀之小侯爷宁远卫!
说起这庶女谢笙的笑料,恐怕是一时半会说不完!
不过,听说此次这庶女也要来,怎地不见通报?
众人探头探脑,都往谢家的马车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