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徐笙笙强忍剧痛,将当归再往后拖、再往后拖。她咬紧牙根,回头看,乱葬岗后头有一片黑漆漆的死水。
“她还能动!难道凝聚魂魄了?”天司监的司使们惊讶道,“竟有人愿意用功德换给她一碗还魂药!”
“不怕,用捆仙索将她绑了就是!”
“瞧她身边还有个游魂,先绑了炼化了罢了!”
几人追了上来,徐笙笙想要跑快些,可身体却越发僵硬,也越发昏沉,她几乎站不稳,晃晃悠悠地坚持着。
一道如绳子般的金光飞来,在她眼皮子下,将当归一捆,竟从她手里将当归夺走了去。
“不……不!”
徐笙笙猛地脱了手,她悲戚地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当归的身体像脱线的风筝般远去,坠落在白袍之人脚边。
却听天司监司使低头对当归道:“就是你将功德拿来庇佑她了么,可惜啊,本来有那般功德,投胎必能有个好前程。如今只能将你炼化了,这可怪不得我们!”
徐笙笙瞪大眼,见那司使从腰间抽出一把发着金光的长刀,高高举起,抵在当归心口。
刀身一寸寸没入当归身体。
她只觉浑身痛,心口也痛,瞳孔骤缩,眼前闪过许多人影,那些欢笑的人影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变成了一座又一座土包,徒留她坐在冷宫中,徒留,她一人。
“还给我……”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红衣猎猎作响,连胸口的血液也像活过来了一般散发着刺眼的红光,连她逐渐变得愤恨的咆哮声也如烈风呼啸,有着骇人的回响。
“把当归还给我!还给我!”
“糟了!她已化厉鬼!快找龙司大——啊!”
“救,救命!救命啊!”
血肉四溅,断肢横飞,等一切平息,徐笙笙回过神,双眼已沾染了鲜血,她低头,怔怔地看已经满是鲜血的双手,鲜血应该温热、粘稠,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血慢慢地渗入她的身体,她的魂魄更凝实了些。
徐笙笙只抱紧了没有温度的当归,她颤抖着抚摸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眉眼耷拉着,嘴角却弯弯,是当归,只有当归,为奴为婢,跪着仰视她时,目光里不是畏惧,而是温柔。
是当归啊。
是那个不会背叛她,为她死在冷宫苦寒中的年轻姑娘。
“当归……当归……”徐笙笙神志不清地念着她的名字,伸手抚上当归的脸颊,那脸颊像鼓皮,冷而硬,不知是她手指没了知觉还是当归她——
荒草边缘渐渐变得清晰,天要亮了。
她攥紧拳头,咬牙背起当归,站起身,一步又一步,将当归背到死水边放下,背靠着无名坟头的阴影,眼神空洞迷茫。
四处所见,尽是土包,沉默地葬着无数死于非命之人。
她轻喊了声:“爹,娘。”
只听风吹落叶声。
她又喊了许多人的名字。
无人应她。
背后是东方将起的初阳,一缕晨曦打在她的发丝上,一瞬将她的发丝烧穿。
徐笙笙疼得缩了缩,将当归护在怀里。
“你说忘归乡在哪?当归,我们还能去哪儿?”她轻声地问怀里毫无生气的魂魄,却见当归的身体里渐渐飘出了些白光——
徐笙笙不明白,可她却眼睁睁见当归身体变得透明。
“不,不。”她立刻俯身用身体裹紧了当归,将当归紧紧抓在手里,可白色的光点却慢慢飘了起来,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又慢慢地落下,像是蒲公英一般,落下,落下,一点点渗进泥土里,再无踪迹。
“不要,我不允许,”徐笙笙狠狠抓起了泥土,疯狂地把散去的白光抓回手里,嘴里喃喃着,“不,当归。我命令你,当归,你要听我的话。”
那些光点却只是从她的手掌慢慢滑落,轻轻勾过她的裙摆,无论轨迹如何,它们都在坠落。
徐笙笙霎时红了眼眶。
日出于东山,阳光盛起。金光吞噬了阴影,一步步地朝她这个不该留在世上的人来了。
徐笙笙抱着当归缩了又缩,光逐步逼近,如瓮中捉鳖,滚烫地烧着徐笙笙没来得及收起的脚。
“嘶——”徐笙笙痛得如在火上烤,她怨恨地抬头,瞪向上天。
却见这片凄冷的乱葬岗都渐渐被金光笼罩,雾气散了,金光照亮了徐笙笙视野内的一切,远处的山河,山坡下的村庄,以及更远处那街道、房屋密集的繁华帝都,帝都中央的湖如一面明镜,亮得刺眼。
徐笙笙看得一怔。
“相思湖……”
她忽地一震,像是明白了什么,口中念道:“遥遥之城,若立云端。萋萋柳,相思湖,桥上有情人,忘归乡。”
“忘归乡,忘归乡!”
徐笙笙欣喜若狂,抱紧当归,直直道:“我们有救了,当归,你再慢点走,你再慢一点走,好吗。”
她倏忽爬起身,将当归背在身后,道:“我这就带你过去。”
可她抬眼,霎时怔住——遍地金光,她该往哪走?她是见不得光的污秽之物,这世间容不得她。
如何走?
她要如何才能走到那相思湖!
希望再次被夺走,徐笙笙瘫倒在地,用力抱紧当归,轻声道:“对不起,当归,对不起,你跟了一个没用的主子。”
一旁的漆黑死水映出她的身影,也在阳光下映出一番奇异的美景。
徐笙笙被光闪了眼睛,蹙眉看去。
只见水中倒映柳树垂影,桥上有货商赶路,桥下有游船驶过。仔细一看,景色又消失了,仅剩下一把黑色油纸伞浮在死水阴影中,似乎是被丢弃了。
“这是……”
徐笙笙揉了揉眼睛——那处被阳光所照。
她颤颤地伸出手,一瞬手背被阳光灼烧,她惨叫一声,强忍痛苦,狠命地迅速伸手探入死水——死水并无波澜,可她却摸到了那把油纸伞。
她抽出伞,甩干水分,迅速撑开盖住自己和当归不受阳光照射。
只见死水中又出现了那相思湖的景色,并且还映出她们此地的荒凉——水边独坐着大红宫装的惨白女子与她碧色罗裙的枯槁侍女。
这是——
徐笙笙忽地心灵福至,不管了,拼一把!她咬牙,将背后当归颠了颠,小心地背好。
她轻声道:“当归,若是我化成了厉鬼,你也莫怕,我定护你。”
徐笙笙迈出一步,血红裙摆没入水中,涟漪乍起,她直直沉了下去,霎时上下颠倒。
她闭眼,再睁眼。
光芒刺目,人声渐起。
“卖糖葫芦咯——”
漆黑油纸伞上,已是阳光晴朗,人间盛世无边。
【遥城】
“遥遥之城,若立云端。萋萋柳,相思湖,桥上有情人,忘归乡。”
桥上立着白马,牵白马的吟游诗人在唱歌,歌声远去,路过了卖糖葫芦的吆喝。
水上倒影波动,船桨一摆,打碎了倒影,缓缓游出一艘载满了归客的渡船来。
水波平静后,湖面出现了一红衣女子的身影。
一身大红宫装的赤足女子稍稍一转伞面,将射来的阳光小心挡住。她背着一个碧色衣裙、毫无声息的女子,立在垂柳阴影里。
“我们活下来了,当归。”
她回首,轻声对肩上毫无声息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