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殷大姑娘就没了用处了。”
“是啊。”沈如松叹道,“我辛辛苦苦又是做局又是做小伏低,难道真是为了给她抢男人?难得相爷那边的意思也好让我放手施为,必要时何人都能用,若是此事能成,今年便是我在凉州的最后一年了。”
“大人莫急,老奴觉得秦王这一出反倒会让我们的计划更顺利,您也看到了,他们闹得多厉害,殷大姑娘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又有了您可以依靠,她必定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更愿意听您的话了。”那人道,“就像当年的县主一般。”
提到县主,沈如松睁开眼。
“她倒是个能干的,只是还不够能干,太子和相爷帮了她那么多,又有顾婕妤为她撑腰,圣上也怜惜她,秦王更是青眼她,她倒好,在王府住了半年,居然连个平妻都争不到!”沈如松啧了一声,“事没干成,差使人倒是顺手,光有一颗贪心有何用,她爹的筹谋算计她真是一点也没继承。”
那人陪笑道:“大人说的是,她还催促呢,叫人快些行动,这位顾家孤女真是半分她爹的大义都没有,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剪灭情敌,完全没想过萧元驰会不会有去无回。”
沈如松越想越烦闷。
想用的,跑了,用不了的,跳到眼前闹。
他挥退妾室,重重叹了口气。
“不成,殷皎皎若是困在大营出不来,许多计划就得打折扣,日后就算萧元驰死了,我们一众人等都得陪葬!相爷牺牲骨肉换来的大业也要折损。”
“大人有何想法?”
沈如松捏着胡子,片刻后笑起:“那就如宁远县主所愿,尽快帮她捉住秦王妃,秦王后院失火,小姑子毒杀主母,主母呢?叛国弑夫,多好看的戏码。”
……
殷皎皎倚在床畔看兵书,直到看睡着了也没等来萧元驰。
她浑浑噩噩做梦,梦里战火纷飞,萧元驰拼杀在前,她看他如砍瓜切菜一般冲锋,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直到左臂中了一箭,他身子一顿,还未喘口气功夫,漫天箭矢飞下,宛若倾盆大雨,将他周身全数笼罩。
哪怕大罗金仙大约都跳不出这包围。
萧元驰只是凡人,自然也逃不出。
殷皎皎站在后头,见他支撑不住跪地,然后手中横刀掉落,再然后,那颗向来昂扬的头颅渐渐垂下,终于,不动了。
耳边有人在喊:“都督!都督!”
也有人喊:“王爷,不好了,王爷断气了。”
殷皎皎双目瞪的滚圆,狂喜从心中喷薄而出,天哪,他真的死了!
真是太好了,从此,她性命无忧,快乐的寡妇生涯即将到来,她要先归隐,然后……
然后做什么呢?
她抬头望天,天色血一般浓艳。
不知哪里的女声在说:“殷皎皎,你糊涂了一辈子,还要再糊涂一辈子吗?”
殷皎皎恼怒:“谁糊涂了,这辈子我很清醒!连萧元驰我都不要了!”
那女声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不肯承认,因为你知道,除了萧元驰,还有殷朝宗,除了殷朝宗,还有……你祖母,你的一切都是糊涂的,要弄清楚便是抽骨扒皮一般的痛。”
殷皎皎捂住耳朵。
“我不听,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女声哈哈笑起。
“你知道的,皎皎,你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其实比浮萍更飘零,从未有人真心待你,你想要一分,便要辛苦十分、百分,但哪怕你付出全部,也是无用,无人在意,无人想要。”
“你的祖母不是你父亲的生母,所以,她需要你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小孙女,拿住你,她便有借口拿住殷府后宅的权柄,所谓的祖孙情深,只是你一厢情愿,你的父亲呢?利欲熏心,从来不是好人,现在看来也不是好官,你与萧元驰的这桩婚事,多半有他在背后操弄,你不过是一个牺牲品。”
那女声越来越大声,越说越激动。
“你一心信任的侍女,满心满意只想你死,殷皎皎,你说,你还重生什么,这般失败的无能的人生,再过一遍又有什么意思。”
殷皎皎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
“你看,你没法反驳,因为我说的对,你比谁都明白,你从来都是这个故事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罢了。”
殷皎皎泪流满面,她慌张的想要寻找这个说话的人,可漫天血红之下,只有硝烟和死去的萧元驰,还有大片的没有边际的荒野。
“皎皎。”
“不是。”
“殷皎皎。”
“我不是注脚,你胡说。”
“殷皎皎!”
殷皎皎猛地睁眼,萧元驰的脸近在眼前,是张干净的,英俊的脸,没有血污,没有死气,相反,他额前洒落着几缕垂发,眉骨有汗意,瞧着风尘仆仆,生龙活虎。
殷皎皎呆呆看了一瞬,下一瞬,用力,抱住了他。
“你回来了。”
她听见自己这样讲。
萧元驰被她猛地一抱,眉头立时拧起,像是痛到了,但他道:“做噩梦了?”
“嗯。”
“什么噩梦这么可怕,又哭又叫,谁说你是注脚了?”
男人带着讥诮,是寻常听惯了的,惹人不高兴的语调,但正因是寻常听惯了的,她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你说的。”她胡说八道,“梦里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脾气大得很,抓着谁都骂,把我骂哭了。”
萧元驰嗤笑道:“你觉得我会信?”
“王爷爱信不信,反正,你就是那么恐怖。”
萧元驰曲指敲她脑袋:“我要骂肯定不会骂你是注脚。”
“那骂什么?”
“白日做梦!”
天还未黑就做噩梦,确实是白日做梦。
殷皎皎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
“这是安慰?”
“嗯。”殷皎皎抬起头,笑着瞧他,这才发现,不但眉骨有汗意,耳畔甚至挂着汗珠,关外的春日并不暖和,萧元驰也没气血旺到这种程度,冬日凭空出汗,她回过神,终于感觉到指尖有些湿,萧元驰背后的衣衫,黏糊糊的。
她猛地的松手。
“王爷,你又挨打了是不是?”
这话听着不对劲,仿佛他是什么不懂事的小童子刚被夫子打了手板,萧元驰咳了一声,直起身。
“什么叫又挨打了,不过受了几军棍罢了,不碍事。”
“不行,我瞧瞧。”
殷皎皎捉住他的手臂,作势便要绕到他身后,萧元驰反手握住她。
“有什么好瞧的,都快愈合了。”他一边拿住她,一边示意身后的苏正清,“带她出去转转,等会儿再进来。”
殷皎皎不等苏正清应声,就道:“萧元驰!”她眉毛竖起,“我以什么身份出去转?都督的随军家眷吗?还是都督押解的囚犯?”
“……”
“应该是前者吧,不然你又挨什么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