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金剪刀”美发连锁店里,首席总监高彦宏手里的剪刀悬在半空。镜子里,能清楚看到顾客后颈处有一绺乌黑发亮的头发。这头发可邪门儿了,它从女人第三截脊椎骨那儿钻出来,就跟条刚苏醒的毒蛇似的,慢慢蠕动着,把高彦宏刚给她修剪好的波波头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时候,林晚秋抱着化妆箱凑过来,她身上的薄荷味香水把发廊里那刺鼻的药水味儿都给冲淡了。她跟高彦宏说:“高老师,您倒是剪呀。这位客人从进门就说后脖子痒得厉害。”
高彦宏听了,喉结动了动。他可是见过不少稀奇事儿的,地中海患者新生的绒发,化疗客人脆弱的发茬,他都处理过。可眼前这绺头发,分明在吞吃别的头发,女人肩头的碎发正肉眼可见地被扯进那团蠕动的黑雾里。
高彦宏想着可能是毛囊寄生虫,就扯下消毒柜里的白大褂,伸手刚碰到发梢,哎哟,整片头皮就跟针扎似的疼。再看镜中女人的倒影,开始扭曲起来,猩红的血珠从她每个毛孔渗出来,在雪白围布上晕染出三个歪歪斜斜的血字:周明远。
市刑侦支队长陈国华推开证物室的门,就瞧见高彦宏正拿着镊子夹着密封袋里的头发。那撮头发在紫外线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这蓝光让高彦宏想起三年前青阳大厦坍塌案卷宗里,七十六名死者遗体上缠绕的金属丝状物。
陈国华开口说:“死者周明远是明远地产董事长,今早被保姆发现溺死在浴缸里。”说着,他把现场照片摊在桌上,照片里溺亡者浮肿的躯体上盖着厚达三公分的发毯。“法医在他食道里取出两百克头发,更邪乎的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震动打断了他。高彦宏带来的那撮头发“唰”地立起来,在证物袋里疯狂地撞来撞去,发梢渗出暗红液体,竟在钢化玻璃台面上蚀刻出像建筑图纸一样的纹路。陈国华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正是青阳大厦违规改建的地下停车场结构图!
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高彦宏跟着GpS定位来到郊区废弃水泥厂。林晚秋在操作台边缘刮出新月形痕迹,她那颤抖的手指捏着半张泛黄工资单,说:“当年我舅舅就在青阳大厦工地做监理,他说周明远为了赶工期,往承重墙里掺了海砂……”
正说着,生锈的搅拌机突然轰隆隆响起来,成吨湿冷的长发从出料口喷涌而出。发丝裹着水泥碎块在空中交织成七十六具人形,每具躯体的心脏位置都插着钢筋——原来,这就是当年被开发商谎称“突发心梗”的工人们真正的死因。
林晚秋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砸在钢板上说:“他们被活埋时还没断气。周明远让人用速干水泥封住伤口,再拿死者的头发盖住创面……”
有个包工头叫王铁军,他躲在马来西亚的赌场VIp室呢。突然,他瞅见自己影子长出了长发。那些发丝穿透真皮沙发,一下子缠住他的睾丸,疼得他“哎哟”直叫唤。这时候,他居然听见亡妻冷笑说:“当年你为封口费,亲手把受伤工友推进搅拌机……”
再看曼谷红灯区,一个按摩女尖叫着从房间冲出来。有中国游客进去一看,好家伙,两百斤的王铁军被自己的肠子吊在水晶灯上,浑身毛孔长出三十公分长的黑发,每根发梢都串着枚沾血的钢钉——正是青阳大厦坍塌时缺失的七十六根承重钉。
清明节,细雨把高彦宏的西装都浸湿了。他蹲在无名碑前烧着建筑图纸。火光中,那些曾被封在混凝土里的发丝变成青烟,盘旋着升上天空,最后散作漫天灰蝶。陈国华默默地收走警戒线,三年来笼罩城市的刺骨寒意终于消散了。
林晚秋把最后一束黑发放进证物粉碎机,一转头,瞧见镜中自己后颈的碎发正疯长。她笑着摸出剪刀——有些真相会永远扎根在血肉里,就像那些在绝望中滋长的头发,终将以最惨烈的方式刺破谎言构筑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