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谢临渊回到寝宫尚未更衣,便听黄门来传:“陛下,兰台秘书郎求见。”
兰台秘书郎正是沈墨寻在朝廷担任的职务,谢临渊闻言眉头微蹙,他来做什么?
“宣他进来。”
乾清宫的金砖锃亮如镜,沈墨寻一袭绯红鹤纹官袍衬得他萧疏俊朗。
他手执玉笏,不卑不亢地跪在玉阶之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临渊没有让他起身,冕旒垂珠后的眸光如淬寒刃:“早朝刚过若有事为何不奏?”
沈墨寻挺直身子,正色道:“微臣早朝不奏是因所求之事,有可能遇阻,因此才于朝后求见陛下。”
谢临渊冷哼了一声,“说吧,何事?”
沈墨寻肃声:“陛下,微臣今日斗胆请命,愿前往岭南丈量田土,制作南岭鱼鳞册。”
谢临渊闻言诧异,“你可知岭南瘴气颇多,又有山匪盘旋,更不用说当地民风未开,难以沟通?一个兰台秘书郎请缨丈量岭南田土,倒是新鲜。”
丈量田土、制作鱼鳞册乃是个苦差,沈墨寻身为公府世子,所任之职也与丈量田土八竿子打不着,何苦要去受这等罪?
没有合适的理由,谢临渊可不会批,他已下定决心拔除宋家,沈家姑且不能动。
沈墨寻沉声:“陛下,这是臣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臣心意已决,想为朝廷尽一份力,为陛下分忧。何况鱼鳞册若成,可清田亩、正赋税,关乎国计民生,陛下以为如何?”
他字字珠玑,所言句句有理,但谢临渊还是没有轻易松口。
谢临渊截然问道:“你父亲荣国公可知晓此事?”
沈墨寻神情一滞,“父亲尚且不知。”
“前往岭南不是儿戏,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曾想过家人?”
他的死活谢临渊并不在意,但他身为荣国公世子,谢临渊可不想在此时与荣国公生出嫌隙。
“微臣以为我大棠儿郎胸中沟壑万千,不拘泥小节,若事事都被身外之物所钳制,又如何能成就大业?”
谢临渊不得不承认,他看沈墨寻此人不顺眼,但沈墨寻的勇气与担当让他刮目相看。
“好,朕允诺你为钦差大臣,前往岭南清田亩,丈方尺。若能顺利完成,待你归来,朕便擢升你为从四品兰台少监。”
沈墨寻俯首叩谢:“谢陛下隆恩,微臣定然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任命的圣旨很快便下到了荣国公府,荣国公夫妇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惊。
荣国公砸了书案上的松鹤端砚,“你疯了不成?岭南那地方,去岁才折了三个钦差,朝中人人避之不及,你居然还要去?”
荣国公夫人也拉着他的手,如火焚心般焦急:“为了躲卫氏,难道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你不要,为娘要啊……”
沈墨寻丝毫没有动容,厅堂内明亮烛火也照不出他深凝的眼底,“父亲、母亲,儿臣意已决,君命不可违,还望你们成全。”
荣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就要往门外走,“我这就进宫请旨让陛下收回成命!”
然而想要圣旨不是儿戏,就算荣国公不怕得罪陛下,但也绝无可能有召回的余地。
君令如山,一旦圣旨下达,便再无回旋余地。
三日后,公府门前停驻了一辆乌木马车,马车装饰并不惹眼,但用料扎实,极为坚固,能承受从京城到岭南的千里迢迢之路。
今日便是圣旨上的启程之日,夜色阑珊,长庚星高悬天际,还未天亮。
荣国公夫人与卫青璃站在门口相送,尤其是卫青璃神色间透着落寞,静静地搀扶着夫人。
“京外不太平,你要好好保重,若遇到难事大不了回家,我与你父亲就算拼了命也会求陛下宽恕……”荣国公夫人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
“母亲,儿子此去岭南,山高路远,您……保重。”
沈墨寻转身登上马车,掀开帘栊朝着母亲点头示意,而后放落对着白芷和马夫说:“出发。”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滚动,发出沉闷声响划破宁静的黎明。
直到他离开荣国公也未现身,他还在为沈墨寻一意孤行而置气。
荣国公夫人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跳动,怅然若失之感油然而生,她追着马车小跑几步,“墨寻啊,遇到难处就派人回来告知,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卫青璃搀着婆母,免得她摔了身子,待到马车再也看不见,才出声说:“母亲,世子已经走了……”
她望着扬尘的马车掠影,甚至一句道别的话都未与他说上……
出了京城,乌木马车碾过官道的尘土,沈墨寻掀帘回望,京城的轮廓已渐行渐远。
他看着前路,突然开口对马夫说:“改道,先去枫山。”
白芷一怔,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凝重的世子,犹豫说着:“世子,咱们这是要去岭南,改道去枫山怕是会耽误行程。”
“先去,耽误不了多久。”
白芷便不再多言,让马夫勒转码头,朝着枫山的方向驶去。
沈墨寻靠在软垫车壁,闭上双眸时不禁想,明姝她现在过得可还好?
晨光熹微,柔和的光线透过木条窗棱,在静室地面汇成了一块光湖。
程明姝用过清粥小菜,又就着夏日明亮的日光抄写一个时辰的佛经。
左手边已经积累了一小沓纸张,全是她亲自抄写过的。
碧萝与莲杏本想帮忙,但她不让,三人的字迹各不相同并且她们把抄经的事儿做了,她又能做什么?
寺内的生活平静安好,但也无趣。
程明姝搁下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打算出去走走。
白日的相国寺人声鼎沸,香火缭绕不绝。香客们在大雄宝殿虔诚跪拜,祈福祈愿。
程明姝所居静室在非请勿入的后院,倒是难得的清净地。
在相国寺居住的日子,她不是没有出来散步,只是今日与往日有了不同。
院门的菩提树下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然,身形瘦削,走近一看更领略到那人的玉骨清颜。
竟是沈墨寻。
他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