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悠然回府时,院中正摆着几个雕花十分眼熟的木箱,周围站着整府的下人,正交头接耳低声交谈,也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把他们聚在院中干瞪眼看几个木箱子。
严穆方见人回来了,从石凳上起身道:“你置办的东西,你自己处理。”说罢便往书房去了,才抬脚又顿住吩咐,“严岐,你留在这儿帮夫人打点。”
待严穆方背影消失,洛悠然还是一副懵懵然的样子,严岐此时已经放开了嗓子开始吆喝:“家人们家人们!夫人给咱们大家伙儿新置办了秋冬衣裳,拿上名牌儿这边排队领取啊!诶你!干嘛呐,不准插队啊!后边儿去!来来来……”
桑木抱着新衣裳喜笑颜开地凑到洛悠然跟前:“主子,没想到啊,你居然还背着我,是想给我惊喜呀?哎哟您可真见外!谢谢主子!嘿嘿!”
路过的下人都和桑木一样惊喜万分,扯着身边的姐妹互相比较她的料子更滑,他的暗纹更好看。
“谢谢夫人!”
“多谢夫人!”
“……”
洛悠然这才想起来自己精心掩藏起来的心意。
她去药庄包药的时候随口打听,才知道中过毒的人秋冬要做好保暖。她又想起严穆方被划得破烂的黑衣和那套粗布麻衣。
她怕自己的感情暴露得太过彻底,只好借严岐、桑木,和一众下人遮掩,只为了给严穆方做几身衣裳,为这她还偷摸从偏院里拿了一套月白竹纹的袍子送去布庄量尺寸。
那日田织娘铺开衣裳从袖口处捻出条绣了银河的帕子说:“东家好手艺,与我庄里最好的绣娘不相上下。”
洛悠然这才知道,篝火前的承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月光下的微醺也只是氛围作乱,她补过的帕子不再是昭云那一条,不是他心里的那一条,他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不会再因为它沾湿落灰而大惊小怪,只因为那个人不是她。
洛悠然看着桑木欢喜的样子,有些庆幸道:“你喜欢就好。”
严岐张罗的额上冒汗,进书房时发现严穆方又在看那本左传,依旧是反的。
“主子。”
“嗯,”严穆方应了声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说,“怎么样了?”
严岐琢磨了一下自家主子想听的话,故作轻松道道:“诶哟,大家对夫人那可都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赞不绝口,口口相传,传……传……”
他传了半天,最后只好实诚道:“夫人瞧着不大高兴,提前回屋了。”
“不大高兴?”
严穆方“啪”地合上书撂在桌上,内心深处生出三个大字:凭什么?
她擅作主张进了严家大门,坏了他原本的计划不说,一次次扰乱自己部署,毁了自己的帕子,又多此一举去补,多余的补药,无用的担心,可有可无的衣裳……严穆方在心里数着桩桩件件洛悠然的错处,然后惊觉每一件她都无辜,她被权势纷争裹挟着闯入自己的生活,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
严穆方目光落在桌角,那件用来量尺寸的月白竹纹袍子被严穆方一道取了回来,此刻正静静待在那儿,等候主人发落。
严穆方翻开袖口,没见到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东西。
“主子?”
“夫人在哪儿?”
“不——”
“笃笃”两声,严岐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还没等严穆方找,洛悠然便不请自来了。
“我有话跟你说。”
严岐识趣地退出门外,并贴心带上了门,低头瞥见正蹲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桑木。
严岐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一个转身,蹲在桑木身后也把耳朵贴了上去。
屋内二人隔着书桌相对而立,静默之后,严穆方目光从洛悠然头上扫过,没有羊脂玉。
“我的帕子呢?”
洛悠然进门便看到了桌角那件衣服,正想着他会发现吗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句问话。
“你这个人,”洛悠然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在想什么啊?那东西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严穆方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你此前与我说你心中有人,名叫昭云,就是宫里的邵二姑娘吧?”
严穆方没想到她特意找上门来居然是问这个,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换了以前,他不仅要断然回答说是,大概还要加上几句自作多情的话来劝洛悠然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可自从夜行穆府之后,他已经知晓洛悠然对自己并无情谊,况且这人还有个时刻放在心上的师兄,现在这师兄不仅诈尸还魂,还对洛悠然用情极深,二人两情相悦,自己心中有谁对她来说应该都不重要。
严穆方这么想着,心中充斥着他不能理解的些许气愤,连话中也带着刺:“与你何干?”
“你——”洛悠然叹口气,“算了,我当然知道与我没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真心喜欢邵二姑娘就不要老是揪着你那破手帕不放,说到底你是因为喜欢邵二姑娘才格外珍视这帕子,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严穆方被她说得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只是提醒你,开窍要趁早,省得晚了后悔,没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这话本来是洛悠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说出来的,毕竟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向别的人真的很需要勇气,但强扭的瓜不甜这话,她从小看洛子川和穆桑白就已经明白透彻了。
可落到严穆方耳朵里,这话便是另一番意思。白术是个死人时,洛悠然因为皇命难违才嫁与自己,现在白术活了,洛悠然当然不会再在严府待下去,更不会等他。
说到底,就算没有白术,严穆方真的有资格让洛悠然等他吗?他在新婚之时就已经将人推远了,哪家的相公好好的会跟明媒正娶的夫人说自己心里有别的女人?
严穆方心惊,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了以洛悠然的夫君自居。
“我想,尽早和离对你我二人都好。”
“洛悠然……”
严穆方想为自己解释两句,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又该怎么解释,徒然叫了名字后又没了下文。
“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还有七日便是秋猎了,待秋猎结束,我们就和离。”
门外的桑木这下连墙根儿也不听了,转身郁闷地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问严岐:“你说咱们家,不会真要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