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澄明从侦缉队那间阴冷潮湿的牢房走出来时,面上凝着深深的阴霾。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沉重的铁锈味,脚步中却满是得意与自信。
他来这里其实都是非法的,只不过侦缉队队长是他的老熟人,坚信他可以东山再起罢了。
他们并没有获得期望的口供,但是有时候没有口供也能获得真相。何况,这个真相是由早川自己来编撰的。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离约定的面谈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刚才发生的抓捕行动、围捕细节,几乎是倾注了早川这几个月所有的心血。
没错,这是针对苏辞安以及她背后势力的一个陷阱,由冈本亲自调配了一些隐秘的人手供早川驱使,他们非常小心地隐藏踪迹,没有被大本营的任何人所察觉。
早川很早就意识到,他想要回归大本营的核心层,恐怕不容易。
松岛不会轻易给他“复苏”的机会。那么他就创造一个,立功是他擅长的。
眼下蹦噔得最欢的就是苏辞安,她本来就身份可疑,只要抓住她的把柄,就可以洗白自己和妹妹!
运筹帷幄两个月,这事儿终于让他办成了!
自从几个月前他被迫离开核心岗位,转而坐冷板凳——整日只能处理些鸡毛蒜皮的文件、翻译、记录之类的杂务,他对这里每一个人、每一条走廊都憋了一股火。
现在,他要让松岛辉一郎知道,没有早川澄明,大本营的一切打算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推开门,松岛辉一郎正在办公室里等他。办公室在整座大楼的最高一层,窗外可以俯瞰虹口一带的街区。
黄昏的光晕打在松岛的背影上,将他浑身线条勾勒得分外冷硬。
他的体格并不壮,却给人一种连空气都能被他割裂的逼迫感。
“你来得不算晚。”松岛没有抬头,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文件,一边淡淡说道。声音中没有丝毫温度。
早川慢慢合上身后的门,将手指轻扣了一下门把手,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松岛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并不急着开口,看似平静,却能够让对手感到无形压力。
过了好一会儿,松岛终于放下手头的文件,打量着早川。
“你一直等着这一天。”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带着冷意,“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抓到苏辞安他们三人,对你而言,确实是个翻身的机会。”
“是的。”早川轻声答道,“这段时间,我吃够了闲职的苦头。可是抓捕苏辞安一案,你清楚有多少人盯着?包括你的那些对手,也包括东京那边。没有像我这样的‘利器’,这行动未必能成功。”
“抓捕苏辞安?我没有听说这个命令,况且,我们在租界也没有执法权。”松岛森然道,“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吗?再次跟英国人对上,你想要什么?”
严格说来,驻华大本营此时此刻无论是在租界或是租界以外,都不具备执法权。
早川能做成这件事,必然是得到了方方面面的配合。这才是令松岛极为气愤的地方。
明摆着,大本营乃至东京,都有人在暗戳戳地支持早川跟自己对着干!
“早川君,你调离原岗位,这是军部的命令。调任期是6个月,到期后何去何从,要看表现。现在刚过去2个月,你就迫不及待地发动反攻了吗?”
早川的面色并没有多少波澜,仿佛对方说得再多,也无法对自己造成心理影响。
“我要回到核心位置。我要恢复被你剥夺的一切,我要继续拥有调动人力和资源的权力。
我不想再被关在不起眼的杂物间里,与那些归档资料和破旧地图相伴。”
早川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火星。
“哦?”松岛脸上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看来你要求很多。”
“我不认为这是‘很多’。我所做的一切,足以证明我的实力与价值。”
早川目光盯着松岛,毫不退让:“而且,我手头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苏辞安不仅与英国特工有牵扯,更与共产党地下组织往来频繁。
她很可能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这无论对我们帝国的情报战,还是对维系你在这里的地位,都是极大的障碍。”
房间里空气仿佛凝滞了好几秒。松岛把视线移向窗外,远处的街道华灯初上,给漆黑的夜色平添了星星点点的光辉。。
松岛的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
“很好。如果证据确凿,我不会反对。但是,容我提醒你,你现在没有权力做这些事,所以,请交给我吧。
当初迫使你退出核心,虽然我乐见其成,但也不是依靠我个人力量能达成的。
这是军部的指令。因为你用的某些方式——包括你妹妹英子......犯了忌讳,在现在的局势里很敏感。”
“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冒风险同意你留在这里,你两个月前就回国了,而且永远没机会踏足这里。
你抓苏辞安,我个人没有任何反对的立场,但是如果证据不足,提前跟mi6干起来,导致不利舆情,恐怕你就得回国了,我也保不住你。“
这话里内涵很深,正是戳到早川的隐痛。几个月前,他被人暗算失势。
表面上说是内部人事调整,实际是松岛借用妹妹英子绑架苏辞安一事,逼迫早川做出“自我检讨”,不得不让位。
更糟糕的是,很多人对那起绑架案议论纷纷,几乎一面倒地认为:
英子的粗暴做法,将军部一直以来的伪装彻底撕下,对于迫在眉睫的战争,以及日本在国际舆论的地位和角色,都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
“你也知道,我妹妹英子当时不过是在协助侦缉队工作。”
早川声音沉下来,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和不甘:“然而却被硬生生抹黑,仿佛她自作主张。我是真正替帝国做事的人,怎么到头来,把我们兄妹变成牺牲品?”
松岛对于他的信口雌黄,毫不意外,冷淡地道:“大本营从未授予英子小姐任何权力做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她只是供应科的实习生,日常工作是秘书和总务,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没有人需要她参与谍报工作,甚至亲力亲为地抓捕任何人。早川君也是如此,我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了。
我期望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情报工作上,你的领域应该是经济!”
“那么说,你同意我回归了?”早川抓住了松岛最后一句话的重点,急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