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自高窗照射入室,长桌、木柜与松木箱上仿佛被漆上了银色的涂层,但同时也使得未被照及之处阴暗更甚。
从这漆黑的角落中,此时一个身影款款地走出,随即银月便为他赤裸的上半身披上了一件洁白的外套。
“……来自群星环绕的神之眼,
您用辉芒将黑暗的世代照亮,
黑夜中的罪恶无处躲藏。
噢,神明的眼瞳,
您敏锐的目光,
洞察世间所有的良善。
无所不知的神之眼啊,
您将不再吝啬星辰的力量,
以吾之血与您签下契约……”
贝伦停下了绕行长桌的步伐,停顿片刻后从地上拾起一把镶蓝宝石的银质匕首。锐利的锋刃划过掌心,随即暗红的鲜血便从微不可见的伤口中立马渗出。贝伦将右手握紧,挤压掌心,使得血液流得更快更多,不一会儿便充溢了他的每个指缝。
他立即将手伸向长桌上细长的蜂蜡蜡烛,用自己的血液将其染成红色,然后靠近桌角的蜡烛引燃。他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将血染的细蜡烛置放于长桌的中央,随手将匕首放回地上。
“以吾之血侍奉星辰,
契约即立,
星辰力量荣耀吾身,
啊,神之眼,
我对您发誓,我对您发誓,我对您发誓。”
贝伦再次绕着长桌缓行,口中继续先前的祷词。当他完成了魔法仪式后,伫立于长桌之前,静静地凝望细蜡烛顶端微弱的火焰。
良久良久,连贝伦自己都不清楚过了多少个时辰。长桌四个角上的蜡烛先行燃尽,随后中央的细蜡烛的火焰也告熄灭,留下的一滩红色融蜡又迅速在寒夜中凝固。屋中的月光也不若先前那般明亮,阴暗已然占据了大半。
结束了,又结束了。失败了,又失败了。贝伦懊恼地坐回高背椅上,积蓄的力量仿佛被一下子泄去,浑身瘫软。他摸了摸右手,满是黏腻,虽然血流已止,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但疼痛却才刚刚开始。
就着暗淡的月光,他看到自己满是细长刀疤的手掌,每一道疤痕都意味着一次星辰魔法仪式,只是有些瘢痕已经淡化,有些开始结痂,有些则仍在渗着黄色的脓水。一阵阵的刺痛不断地从掌心传来,然后分散至全身,他以为自己会习惯会麻木,可他错了,这锥心的刺痛开始肆虐他身体的每一处,连深夜都不得安眠。
贝伦左手支撑他如同累赘般的身体,从高背椅上站起,然后走到墙边的木柜边,在漆黑的空格中轻车熟路地取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陶罐。他拔出罐子上的木塞,一股如腐尸般的恶臭扑鼻而来。他强忍着使他产生眩晕的恶臭,将罐子慢慢倾斜,随即浓稠的黏液从狭小的罐口流下,在他右手的掌心缓缓淌开。
艾德之舌。在统一王国久负盛名的创伤药,无论是多大多深的剑伤,只要涂抹上它,便会立马治愈。其由学城的艾德博士创造。传闻在诸侯王时期,一位领主被一柄白色的传奇长剑所伤,伤口久未愈合,并且伤口的周围慢慢开始腐烂。领主奄奄一息之际,艾德博士碰巧离开学城经过他的领地,遂决定帮助领主脱离险境。艾德博士从领主城堡的花园中采摘狗牙百合,然后将它与蟑螂一同烹煮,再萃取其冷凝后的汁液。当药膏涂抹在溃烂的伤口上,领主因剧烈的刺激而晕厥过去,等他醒来后发现伤口周围的腐肉开始脱落,而新生的肉开始慢慢愈合。领主欣喜若狂,他告诉自己的妻孩,在梦中看到神明用舌头舔舐他的伤口,醒来后伤口便痊愈了。而他的妻子则告诉他是艾德博士制作的一种药膏救了他的命。领主知道后,便心怀感恩,决定去学城感谢艾德博士,然而艾德博士自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学城。领主为了纪念艾德博士,于是将救他性命的药膏取名艾德之舌,即他梦中的神明便是艾德博士。
或许曾经真的有“艾德之舌”救过诸侯王的命,然而后世的创伤药已没有了那般神奇的作用,它仅有的作用只是让受伤者缓解疼痛。
贝伦眼神涣散地望向长桌,凌乱摆放于红色融蜡周围的宝石在白色的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绿光。孔雀石,它的隐秘属性即为梦境的诠释与冥想。这是他继紫水晶、青金石、紫黄晶、彩虹黑曜石等宝石之后的再次尝试,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当时在斯拜尔的茅屋中的那种反应。
或许是我将星辰魔法仪式的过程搞错了,又或者是遗落了些什么,他曾经如此怀疑自己,可检查之后发现每一步都严严格格按照斯拜尔讲述的步骤来进行。
是因为星象的改变而导致星辰魔法短暂地失效?贝伦开始寻找其他的可能。金星此前停留在猎号座中,那是对世人的警告,而事实上在河谷地也确实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件。在事件之后,金星便又巧合地离开了猎号座。
思及至此,他又回想起几天前加洛亲王来到角楼与他对话的情景:亲王殿下兴奋地宣布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以迎接即将诞生的孩子。然而贝伦的内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却又无法用语言来述说。
我该怎么做,贝伦烦乱地想着。本该给予亲王以正直的谏言,他却难以启齿,甚至开始偷偷摸摸地躲在角楼的房间中进行被当做禁忌的星辰魔法仪式。接连几天,其他两位学士让他完善的《君鉴》,他连一个字都没有修改。
真的存在星辰魔法吗?他又从长袍袖子的暗袋中拿出泰利斯博士给他的帝王玉,然后就着月光深深凝望。璀璨的光点在柱状宝石中闪耀,如同黑夜中的繁星。光点随着贝伦颤颤巍巍的手而晃动、旋转,随即明灭不定,光影绕转。倏然间,一道黑色的暗影突然出现,将帝王玉切割成光与影的两半,而在阴影的半边之中,一个紫色光点爆发出了绚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