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
这一词出现在林倦的耳中时,他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是满目的茫然,最后是怀疑自己是失血过多,头脑眩晕,于是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穿云已不再震荡,他从少年的怀中慢慢挣了出来,少年亦未强求,因担忧他心力不支,一手虚虚扶在他的肩侧。
林倦默了许久,双手按压了几个能令人迅速耳目暂明的穴位,再三睁眼闭眼,确保自己此时的确耳聪、目明、神清,才再次询问道:“我平日里,该如何称呼你呢?”
“老婆。”
音色清正,澄澈如清泉,出言之人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只是回答了“今日吃了什么”“今日天气如何”这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问题。
……
?!
“老?婆?”
“嗯,主人,我在。”
林倦带着万分的疑问重复了一遍,不想少年直接顺杆爬了上来,顺势就答应了,丝滑又自然。
是叫的你吗?你回应个……啊!
林倦愣了一瞬,直接一个倒仰,不出所料听到了少年一声担忧的“主人”后又被他稳稳接住。
可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冲淡他脑中不断循环的两个字:老婆老婆老婆……
晕厥过去前,林倦目不转睛瞪着他,死死攥住少年的衣袖,苦口婆心试图解释:“这个词,只能代指你的道侣、妻子,不能当作一个名字被人称谓,你懂吗?”
还未等少年进一步解释说明,林倦犹不甘心,继续愤慨道:“谁为你取的名?谁教给你如此称谓?此人必然不安好心!定是个放荡形骸,心怀不轨之徒!你,你可千万不能,不能,上了他的……”当!
话未说完,林倦知晓自己今日已经过分透支,不得不晕过去了,可还是难平啊!少年在此之前,究竟遇见了个什么鬼人?!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少年的口一直在张张合合,似乎焦急的在向他解释什么,可惜他渐渐也看不清了,眼睛和耳朵同时被黑暗淹没。
*****
妖界,明宫。
一袭青衫的俊美男子自眼前白发老者的识海中收回神识,桌上的毛笔闻风而动,缓缓开始白纸上运笔,半晌写下了几个字。
周围人看着这番举动,皆屏息凝神,半点不敢打扰。直至毛笔停下,自晃悠悠搁置在一侧的水晶群山笔架上,所有人才找回了自己呼吸。
“父君,这……”
一面容清丽的女子伸手接下那张药方,见到药方尾部缀着的无数小字时,一时只觉十分新奇,不自觉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个清逸绝尘的青衣男子。
却见他不急不缓收了桌面上的用具,再将其统一归集于一个外表十分普通的木箱中,才漠声道:“顺应天时,不可有违。”
白发老者听闻此言,神情震悚,过了好半晌才不住点头讷讷道:“是,是……多谢蔺药仙指点……”
女子闻言,表情也倏然变得肃然,沉默向他鞠躬行礼后,才搀着老者缓缓向宫门走去,单看他们的背影,竟与凡界年老的父亲与孝顺的女儿无甚差别。
“还需多少时日?”
王座之后,一剑眉凤目,矜贵疏冷又隐带杀伐之气的男子负手,缓缓走到殿内。
而此时,他的手中此刻握着一条金链,金链的另一端竟栓了一个人,正颤立在距他侧后方两三丈的地方。
大殿的其他人见状,纷纷低头敛目,只当自己耳聋眼瞎。
“半月。”
“等等……”
蔺空青惜字如金,回应后正欲离去,却被一个颤弱的声音绊住脚步。
回首看向音源,是那个被金链拴住的少年,蔺空青眉心微蹙,金链的主人神情也不大妙。
整个大殿内,低沉的气氛压抑得使人喘不过气。
那惨绿少年却不惧,在金链主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了蔺空青,直至腕间与另一端相连的金链崩成一条直线,才缓缓停住脚步。
“蔺药仙,半月后你就要走了么?可否再在此处停留一段时日?我有位朋友他……”
“抱歉,不可。”蔺空青摇了摇头,看着这少年明显失落的神情也并未改变说辞,言简意赅道,“已停留了太久。”
“可是他……”绿衣少年急切道,“他身患重病,或者,蔺药仙可否告知我你的去向?届时让他来寻你也是一样的!”
这一次蔺空青只是摇了摇头,径自转身出了大殿的门。
“为什么……”惨绿少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住喃喃,“他不是救死扶伤的药仙吗?为何,为何会……”
金链另一端突然传来一点动静,而后突然一紧,正在出神的少年被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乐等闲却顾及不上他,目中的失魂落魄显而易见。
“你求他?为何不直接求我?”
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乐等闲无意理会,方才见到蔺空青又说完那几句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妖皇扶琢赤红的竖瞳一缩,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链上一点,乐等闲惊叫一声,转眼被一双大手自身后环绕至身前,整个人完全被笼罩在那高大的身影下,一手渐渐下移……
“不!不要在这里!”乐等闲不住摇头,声音也染上了哭腔,似在祈求又像是怨愤,“不要,不要在这里……”
那高大的身影动作一顿,扬手一挥,殿内的妖们瞬间似流水一般往外退去,殿门也随之缓缓合上。
整个大殿倏然寂静无声。
扶琢凝着他微红的眼眶,一手环住他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
一声惊叹后,乐等闲慌忙搂住他的脖颈,扶琢横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玉阶,而后,二者一同到明宫的王座上。
在他欲开始什么动作前,乐等闲死死捂住衣衫,再对上扶琢赤红的眼眸,他难以置信摇摇头,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何变成了这样……”
扶琢抚上他的眼尾,指尖带走了一点泪迹,一手在他颈间的衣衫上打转,只冷冷道:“我向来如此,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而后布帛碎裂,整个大殿只剩下了声声不绝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