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眉头轻动,凉州,在大齐的西北,一个边陲城市,与漠北接壤。此地是边关要塞,能扼住漠北进攻大齐的要道。
漠北与大齐多年纠缠不断,就是为了凉州城。只要攻克凉州城,便能长驱直下,攻占大齐。
为此,围绕着凉州城的战争大大小小不下数百战。
这座城市曾在大齐漠北之间多次易手易主,最后一次落在漠北手里已经是二十五年前了。
后来被沈放的父亲,长信侯沈雄夺回,从此就牢牢地掌握在大齐手里。
哪怕后来沈雄所带领的沈家军叛变,发生“凉州之变”也没有影响到凉州的归属,依旧在大齐手里,重兵把守。
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当年知道凉州之变的人,估计大部分都已不在人世了,即使还在人世,也因为官家的严令而三缄其口,这段往事已经变成尘烟,淹没在历史卷书之中。
再提到凉州,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个边陲城市,风光旖旎、山花烂漫,风情独特。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明月,冬有大雪,四季分明,如歌如画。
所以雪儿说到自己是凉州人氏时,神态语言都非常自然,范瑞更没什么反应,估计在他心中,凉州跟大齐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就是离京城太远。因为太远,反而蒙了一层神秘。
凉州因为漠北与大齐的各个民族交融,导致那边的人氏,轮廓都较中原人氏更深邃更立体,甚至更好看。
所以雪儿生得娇媚妍丽,还多了几分京城少女不曾有明艳大气,难怪范瑞如此如醉
“凉州离京城甚远,路途崎岖,不知道雪儿姑娘怎么来京城?”
一个长得漂亮的柔弱女子,竟然能千里迢迢地从凉州来到京城,这路途遥远艰辛,寻常人都难以办到。
也难怪苏锦存疑。
雪儿尚未回答,范瑞已经替她说了:“雪儿是孤女,父母早亡。为了活命,就投身于一个歌艺班。这个歌艺班带着一群人,沿途卖艺卖唱,一边走一边赚钱, 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才来到京城,在莲香楼驻扎下来,在这里卖艺求生,真是可怜啊。”
说到可怜的时候,范瑞摇头叹息,那怜惜的目光落在雪儿身上。
雪儿似乎被触碰到伤心事,眼圈一红,似有泪光。她低下手,纤纤素手在琵琶弦上一拨,铮铮的几下声音,好像是呜咽之声,苦涩艰难。
跟着素手往上一提,声音断绝,室内恢复安静。
她怀抱琵琶,对着范瑞欠身行礼。
“雪儿不可怜,能得到公子怜爱,是雪儿的福气。雪儿定必好好伺候公子,对公子绝不二心。”
范瑞连忙上前扶着她,眼里都是怜爱疼惜:“雪儿姑娘,你何须出此言?只要范某在的一天,范某就必定护你周全, 让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多谢公子。”雪儿泪眼盈盈,深情地望着范瑞。
来自弱女子的依赖、痴情,让范瑞生出了男子汉的保护感、责任感,若不是苏锦在场,他必定将雪儿紧紧地拥入怀中。
苏锦冷眼旁观,嘴边挂着一丝微微的讥笑。
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一个风流俏公子?还是一位自命不凡的贵公子。
对方稍微柔弱羞怯一下,就激发了他的雄性及保护欲,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对方。
这跟自己当年痴迷谢长治也没什么分别。
她一边自嘲自己的爱错人、选错人,一边不适时宜地插话道:“雪儿姑娘,刚才我听你弹奏的琵琶,曲调昂扬激烈,十分振奋人心,不知道曲名是什么?”
雪儿掠过一丝迟疑,垂眸回答:“此为凉州词,是一首关于军旅的曲子,所以苏姑娘才会听出激烈厮杀的感觉。”
“哦,可有曲谱?”
雪儿微愣,想确认苏锦的意图,不知道她突然要曲谱做什么。
“我听着姑娘弹的凉州词,十分好听,不知道有没有曲谱,让我照着曲谱学着弹奏?”
雪儿总算明白了苏锦的意思,她有些为难道:“真是抱歉,这首凉州词,自来都是口口相传,我也是班主手把手地教会弹奏,没有曲谱,只怕帮不了姑娘。”
苏锦听完后,露出失望甚至难过的表情,叹口气说:“我自来学艺不精,不曾讨父亲欢喜,寻常的曲子父亲早听过了,今日听到姑娘所弹奏,甚为惊艳,想着照着曲谱在家自学,以博父亲喜欢。没想到没有曲谱,唉。”
范瑞见她神色黯然,想来她在府上也未必是受宠的那个,听她意思想着弹一首好曲,让父亲喜欢她。他向来有成人之美,瞧着苏锦垂眸忧伤的表情,跟在学堂门口见到的彪悍大相径庭,有一种反差之美,让他莫名起了怜惜,想了想说:“虽然此曲没有曲谱,但我听了很多次,知道旋律音色,若你确实需要,我可以把谱子写出来给你。”
范瑞虽然有点游戏人间,不求上进的痞气,但不代表他学艺修养不精。
他也算精通音律,根据旋律音色写个谱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苏锦露出了欢喜之意,大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感激:“多谢范公子,苏锦感激不尽,日后如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必定相助。”
范瑞心想你一个深闺少女,能帮得了我什么?
他随口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过,本公子静静聆听雪儿姑娘的弹奏,那你可否......”
他想与美人儿温存,苏锦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想尽快把她打发走。
苏锦明白,立刻做出会意的表情:“范公子请放心,我绝不是不识趣之人。”
她一边说一边吃几块红烧肉,酒酿猪肉丸子,意犹未尽后,再拿起桌上青花瓷碟里的芙蓉酥,啃了一口,嘴里带着饼酥的渣子,笑嘻嘻地说:“那我过两日找公子要曲谱,现在就不打扰两位了。”
她走出去的时候,没忘带上门,回头神秘一笑:“两位可以尽兴了。”
雪儿看见房门关上,只觉苏锦轻佻放肆,脸色微沉:“公子,你为何为她写谱子?”
范瑞走过去,搂住她的腰肢,安抚她道:“她父亲是相国,跟我父亲是同僚,大家相识一场,这么简单事情帮她又如何?何况,如果不答应,她一直缠住你,那我岂不是不能一亲芳泽了?”
说完,他凑过去,在雪儿白嫩的脸上吻了一下,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雪儿脸红红的,却低下头去,伸手推开范瑞,说:“公子,莫要急,奴婢有一样物件想送给公子。”
范瑞饶有兴趣,问:“什么东西?”
雪儿取出一个紫红色的香囊,说:“这是奴婢亲自绣的香囊,奴婢怕过于显眼,不敢绣鸳鸯戏水,只敢绣蟾宫折桂,里面调配了八角、桂皮、桂花这些香料,能提神醒脑,盼公子读书时精神奕奕,他日高中状元。”
雪儿说完,细心地系在范瑞的腰间。
范瑞并没有拒绝,心里反而甜得很,他伸手抬起雪儿的下巴,让她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对视自己,深情地说:“若我能高中状元,必定娶你为状元夫人。”
雪儿眼红一红,说:“奴婢并非良家妇女,哪敢奢望状元夫人?只怕公子高中之时,不要忘记奴婢,奴婢便是死也是无憾。”
自来难以消受美人恩,范瑞哪里受得住雪儿的楚楚可怜,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恨不得将她揉碎,与自己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傻瓜,我怎么会忘记你?”范瑞喃喃说着。
“希望公子记得今日之话。”雪儿嘤咛一声,在他怀里娇喘吁吁,似乎动了情,实际上,在范瑞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底,比冬日太阳底下正在融化的冰雪还冷。
......
沈荷下得楼来,青梅迎上去:“小姐。”
“回去。”
“啊?不是喝花酒吗?”
“喝完了。”
“哦......”
青梅挠挠头发,大小姐这喝花酒到底跟谁喝啊?没见其他人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跟在她后面。
回到府上,已是华灯初上。
卢亦秋没空理会苏锦,光是时不时发疯摔东西的苏晚清,就让她头 痛不已,她的得力助手林嬷嬷现在因为断腿而卧床不起,她免不得要打起精神处理,所以,无法抽身出来对付苏锦。
她没有精力直接对付苏锦,不代表她不会出阴招。
苏锦步入院子,银杏破天荒地笑盈盈地迎上来,说:“大小姐,从学堂放学回来了?想必饿了吧?奴婢已从厨房领了晚膳回来了。”
“我在外面吃了,不饿。”
这个回答出乎银杏意外,她眨着眼睛,在想着说辞:“大小姐,今晚的饭菜比往常都丰盛,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你多少都吃一点吧。”
银杏极力要自己吃饭,苏锦不由得起了疑心。
“我且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银杏赶紧为她摆菜。
晚膳仍然是四菜一汤,有白切鸡、蒸肘子、红烧鲫鱼、素炒豆芽,再配一碗鸭皮芙蓉汤。
乍一眼看过去,色香味俱全,比先前的好多了。
苏锦拿起筷子,随便在一碟白切鸡里翻几下,居然有鸡腿,红烧鲫鱼比巴掌还大的,豆芽不是馊的。
她心里狐疑,厨房怎么突然恢复良心,不在饭菜上动手脚了?
银杏瞧出苏锦的疑惑,陪笑着说:“夫人吩咐过,大小姐的伙食跟二小姐的一样,免得外人说厚此薄彼......大小姐,不如先喝碗汤吧?”银杏用白瓷碗装了半碗汤,放在苏锦面前。
苏锦看着热气腾腾、色泽清亮的汤,说:“太烫了,一会儿再吃吧。”
她打了个呵欠,做出满脸疲倦的样子,说:“我在外面上了一天学,累了,银杏,你去厨房打几桶热水来,我一会儿要泡个热水澡。”
银杏有点不乐意了:“大小姐,热水一般是青梅打的,她力气大。”
苏锦道:“青梅今天陪了我一天,她也累了,拿不动了,你去。”
“我身子不舒服......”银杏在找借口了。
苏锦也不动气,慢悠悠地说:“既然你是小姐身子,我使不动你,那我回头跟父亲说,让他把你调到三妹妹房里,三妹妹房里正缺人。”
银杏变了脸色,早前能回到三小姐房里,是个美差。
但现在三小姐得了失心疯,经常摔打东西,动辄打人,抓人,在她房里伺候的丫鬟,个个身上有伤,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若自己真调回去,跟去地狱没分别。
权衡利弊之下,她连忙说:“大小姐,不用回禀老爷了。奴婢在大小姐院子做得开心,就让奴婢一辈子伺候你吧,奴婢现在就去打热水。”
苏锦待银杏离开后,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放进那碗鸭皮芙蓉汤里。
一条黑线从银簪尾部升起。
一旁的青梅惊叫出声:“大小姐,汤里有毒!”
苏锦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大叫。
青梅急忙捂住嘴巴,眼睛惊恐地睁大。
苏锦又在其他菜测试,其余四个菜倒没变黑。
也就是说,这碗鸭皮芙蓉汤里下毒了,只是不知道下的是什么毒。
“厨子太过分了!竟敢在大小姐的汤里下毒!大小姐,要不要跟夫人反应?”憨厚的青梅还以为是厨房的人下毒。
苏记摇头道:“不必,说了也没用。”
不用猜,肯定是卢亦秋授意厨子下毒,应该不是致命的,要是致命的,一下子暴毙,她卢亦秋也脱不干系,卢亦秋有两女一子,女儿多才多艺,小儿子则是苏府的唯一男丁,她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杀了自己,卢亦秋背上了人命,即使官府不查,苏之南及苏老夫人对她也有看法,何况自己还有外祖,要是他们不依不休,卢亦秋就算不掉层皮,她这个主母之位也保不住,哪怕保得住,稍微有点风声传出去,就会毁掉女儿儿子的前途,所以苏锦断定这碗汤里所下的毒,毒性应该不强。
银杏提了几大桶热水回来,把房里的大木桶都倒满了,早就一额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