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酒碗磕在功德碑上的脆响惊醒了山林,骆志松望着掌心残留的蓝血草汁,想起昨夜七个村长歃血为盟时,韩母鞋尖沾着的墨迹正巧与功德碑裂痕重合。
他不动声色地碾碎半片桦树皮,火药味混着晨雾钻进鼻腔。
\"今天得把套索改良法教给杨树沟。\"他将铜弹壳串缠在腕间,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县志里记载的熊王巢穴。
黑虎突然叼着半截铁链冲进院门,链子上还粘着新鲜的血痂。
杨猎人撩开结霜的棉门帘:\"李瘸子家的陷阱又套着狼崽子了,说是按你教的法子布的阵。\"
骆志松系紧鹿皮绑腿的动作顿了顿,西北风卷着碎雪扑在窗纸上,沙沙声里混着幼熊时断时续的呜咽。
他摸出护身符里的桦树皮,昨夜还空白的表面此刻显出血丝般的纹路,竟与功德碑上溶解的地图轮廓重合。
\"该动身了。\"他抓起改良过的钢制捕兽夹,锯齿边缘特意磨成了梅花状——这是昨夜看着韩小凤绣鞋上的缠枝纹突然得的灵感。
* * *
杨树沟的晒谷场上挤满了翻毛领子的山民。
骆志松将二十斤重的野猪后腿挂在老槐树上,油花子顺着榆木钉往下滴,在雪地上烫出星星点点的黑窟窿。
\"瞧好了!\"他甩出缠着蓝布条的套索,钢扣在半空划出圆弧。
三只套索同时扣住东南西三个树桩,绷直的麻绳在雪地上织出六角星图案。
围观的老猎户们突然骚动起来,他们认出这是失传的\"三星锁\"手法。
当第七只野兔撞进改良陷阱时,蹲在磨盘上的杨猎人突然吹响骨哨。
二十八个捕兽夹应声弹开,铁齿间卡着的核桃壳迸出焦香。
人群爆发的欢呼惊飞了祠堂檐下的寒鸦,骆志松却盯着某个戴狗皮帽的汉子——那人后腰别的烟杆花纹,与昨夜酒碗里沉底的樱桃核纹路如出一辙。
县报社的油印机彻夜未停。
李猎户咬着镀银烟嘴,看主编用红笔在稿纸上勾出\"灭绝式捕猎\"几个字。
窗台上冻僵的蛾子突然抖落翅膀上的冰晶,正落在泛黄的县志某页——那里记载着二十年前韩父猎熊时,曾在熊王洞口见过会发光的蓝血草。
\"得让那些泥腿子相信,新法子会招来山神降罪。\"李猎户掏出个绣着诡异符咒的香囊,里面装着掺火药末的熊粪。
当夜,七个村庄的井沿都出现了用蓝血草汁画的诅咒符,符纸边缘还粘着带火药味的桦树皮碎屑。
骆志松蹲在结冰的溪涧旁,指尖捻着片带牙印的桦树皮。
杨猎人举着的火把突然爆出个蓝火星,照亮了树皮内侧用血丝纹路勾勒的山脉走向——竟与功德碑上溶解的地图完全吻合。
\"明天省林业局的人要来勘测。\"他忽然将树皮贴近弹壳串,第七枚弹壳的裂痕里渗出蓝血草汁,缓缓流向东北方。
黑虎的咆哮震落松枝上的雪块,远处传来韩小凤唤他吃饭的清脆嗓音。
专家们带着测量仪进山那日,七个村庄的猎户都挤在老君崖下。
当仪器显示兽群数量反而趋于平衡时,李猎户安插在人群里的狗皮帽汉子刚要起哄,却被骆志松甩出的套索勾走了藏着诅咒符的烟袋。
\"山神托梦说该换新香火了。\"骆志松当众烧了烟袋,灰烬里竟显出金色的套索改良图。
人群哗然中,谁也没注意韩小凤悄悄捡起了片带蓝纹路的灰烬,那纹路正与她绣帕上的并蒂莲渐渐重合。
月光漫过韩家窗棂时,骆志松正在修补被谣言气哭的杨猎人的捕兽网。
韩小凤端着姜汤站在柴扉外,看他用弹壳串当量尺比划网眼尺寸,腕间铜器与月色相撞迸出细碎光斑。
她摸出白日藏起的灰烬,发现那些蓝色纹路在月光下竟组成箭头形状,直指老君崖方向。
灶膛里突然爆出个火星,照亮了窗台上冻成冰花的姜汤,也映出她眼底流转的微光。
月光在骆志松肩头织出银鳞纹路,他屈指弹了弹绷紧的麻绳,细碎的木屑簌簌落进火塘。
韩小凤望着他眉间那道新添的血痕——那是前日教张家沟猎户改良套索时,被突然暴起的野猪獠牙划伤的。
\"别动。\"她指尖蘸了温热的獾油,轻轻按在他紧绷的肩胛。
柴火噼啪炸开的光晕里,男人后背交错的旧伤新疤如同暗河支脉,那些在雪地里打滚挣命的日子,此刻都化作她掌心的战栗。
骆志松忽然握住她手腕,铜弹壳串滑落到两人交叠的掌纹间:\"你表兄今早往公社送了三十斤苞谷。\"
他尾音未落,灶台边的陶罐突然裂开道细缝,昨夜冻硬的鸡汤正顺着缝隙渗出琥珀色的冰晶。
韩小凤的簪花擦过他耳际,带着山茶花的苦香:\"他说破天去,我绣的鸳鸯还是落在你家被面上。\"
话音裹着热气钻进他颈窝,窗棂外偷听的杨猎人慌忙后退,踩碎了檐下挂着的冰凌柱。
次晨的雾凇林里,改良套索挂满三十七棵冷杉。
骆志松用弹壳当量尺校准陷阱间距,黑虎突然冲着东南方龇牙。
树影里闪出个戴狼皮帽的身影,正是韩小凤表兄韩铁柱,他腰间新别的黄铜烟袋锅泛着诡异青光。
\"省城来的专家都夸骆哥本事大!\"杨猎人故意抬高嗓门,手里的山鸡扑棱着撞上改良捕兽夹。
铁齿闭合的瞬间,二十颗核桃应声迸裂,空气里顿时弥漫焦香——这是骆志松新研制的诱饵机关。
韩铁柱抬脚碾碎颗核桃壳,冷笑溅在结冰的树桩上:\"本事再大,能让死人坟头开牡丹?\"
他甩出张泛黄的旧报纸,头条赫然是二十年前韩父猎熊遇难的报道,边角处还粘着蓝血草汁画的符咒。
围观的山民们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发现功德碑上新裂的纹路,竟与报纸折痕完全重合。
骆志松弯腰拾起报纸时,护身符里的桦树皮突然发烫,那些血丝纹路正沿着他掌心静脉缓缓游动。
当夜韩家灶房飘出艾草苦香。
韩小凤将熬了三个时辰的参汤递到唇边吹凉,忽然瞥见汤碗里映出的月影竟裂成七瓣——与功德碑上的星图暗合。
她腕间的银镯撞在陶碗上,叮当声惊醒了趴在柴堆打盹的黑虎。
\"明天我陪你去老鹰嘴。\"她突然开口,指尖划过骆志松改良猎枪上的梅花刻痕,\"表兄往公社跑的第七天,李猎户家地窖多了三坛掺火药末的苞谷酒。\"
骆志松擦拭枪管的麂皮顿了顿,油灯突然爆出个灯花,照亮了他别在腰间的黄铜烟袋锅——正是白日韩铁柱\"不慎\"遗落的物件。
烟嘴内侧的樱桃核纹路,与那日狗皮帽汉子别着的烟杆如出一辙。
七日后省林业局的表彰会上,骆志松当众解开改良套索的梅花扣。
藏在人群里的韩铁柱刚要摸出怀中的符咒,却发现裤脚不知何时缠上了蓝布条编的同心结——正是那夜韩小凤守在油灯前编了整宿的样式。
\"山神赐的新猎经,还得靠大家琢磨。\"骆志松忽然将弹壳串抛向空中,铜器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家燕。
二十八枚弹壳落地时竟摆出北斗阵型,最后一枚正滚到韩铁柱脚边,壳身裂缝里渗出星点蓝血草汁。
韩小凤站在祠堂阴影里,绣鞋尖轻轻碾过片带牙印的桦树皮。
月光漫过她藏在袖中的灰烬时,那些蓝色纹路突然扭成箭头形状,直指老君崖下某处被积雪覆盖的洞口——正是二十年前韩父出事前最后标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