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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配子月念六日(兽舍无间道)

长安,万年县,普宁坊。

相比其他坊的热闹,普宁坊反倒反倒清静得多,这里没有各国商旅,也没有马戏班,更没有观戏的人潮,除了东明观里尚有些香客以外,其他的宅邸多少荒芜的园子。

只不过一走进这普宁坊,澹烟就厌恶地耸了耸鼻子。

街上此时弥漫着一股恶臭,这是恭车路过发出的。

澹烟勒住缰绳,盯着青石板上未干的粪渍皱眉。三辆恭车正从不同方向驶来,车辙在巷道交汇处留下杂乱印记——这个细节让李稷瞳孔微缩,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

李稷看了看四周:“普宁坊的兽庐是长安城最大的,兽绝很有可能就藏在其中。”

澹烟朝着李稷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是外国使臣的宅邸,不知何时改成了一座兽庐,将四周荒芜的田园全都买了下来。

兽庐里尽是高墙苍瓦,连绵仿若迷宫,足有十进之深,隐约间,兽犬的狂吠声穿壁而出,回荡在幽深的巷弄间。

李稷凝视着眼前的兽庐,它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悄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如果说兽绝一直都是济善道掩藏在长安城内的谍子,那么十有八九人就在里面,巡疗司麒麟台以往用以传递秘密的鹞鹰,可都是兽绝这位驯兽师训练出来的,岂不是说,麒麟台在对方面前,压根没有秘密可言了?

甚至长安城内诸多权贵府中,都有驯养鹞鹰,用以传递消息……澹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催马疾行,不敢继续想下去。

“对了,丙丁何在?”澹烟蓦然想起,两人出来的时候,丙丁也跟着来了,此刻却踪影全无。

李稷回首扫了一眼,身后巷子空荡,自进入普宁坊以后,丙丁便不见了踪迹,想来是不知何时走散了。

李稷曾跟裴煊来过一次兽庐,对这片颇为熟悉,带领澹烟穿过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刚拐进东北角,一片青瓦宅院映入眼帘。

这便是兽庐的外院,这些兽舍皆是出自军匠之手,样式统一,排列有序,统一的三进七房,平日里用来豢养驯兽。

一番辨认后,二人辗转来到巷子尽头,来到巷子最尽头,兽庐外的角门处。

这处角门单独设有一间瓦舍,对外售卖一些飞禽走兽,叫做兽舍,相对于其他铺子要小得多。

然而,今日兽舍却早早闭门谢客,门板紧闭,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据珩雁所言,这兽舍正是济善道谍子们的联络枢纽,负责人是一位驯兽师叫杨老三,乃兽绝身旁的助教。

寻得此人,便能知道兽绝的藏身之处了。

按理说,二人应伪装一番,潜入其中,伺机而动。但时不我待,李稷自知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每耽误一刻时间,巫蛊坛尸的炼制就会更快一些。自裴煊失势以来,李稷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必须争分夺秒,把握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

他没有拍响兽舍紧闭的门板,而是悄然走向门板左侧的墙边,根据珩雁的说辞,济善道谍子每次来此,都会用专门的暗号表明身份。

这是一堵独特的夯土墙,夯工略显粗犷,墙面上点缀着形态各异的土坑。

李稷细致地数至第六排,自右向左寻觅,直至那第三个小坑的显现。

他将指尖轻轻探入,果真触碰到一截铃铛,在铃铛之下,绳子巧妙编织成环,另一端悄然穿墙而出,通往了兽舍深处。

李稷小心翼翼地将手指套入绳环,以一种特有的韵律轻扯三次,稍作停歇,复又轻扯三下,最终以急促的三下作为收尾。

这是珩雁交代的济善道谍子的联络之法。唯有正确的扯动铃铛,传递暗号,才会有人前来接引。

不久,铃铛轻响,“咣当”一声,夯土墙后传来一声问询:“仙家何处来?”

这声音从门缝中传出,同时露出一只充满警惕的眼睛。

“济善度人,平等乡处来!”李稷沉稳应答,这是珩雁留下的接头暗号,亦是他身份的凭证。

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传来疑惑的声音:“以往前来联络的皆是安通药肆的掮客李七安,阁下是何人?”

李稷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掮客李七安任务失败,身份暴露,已被清除,我是道中特派的,以续其命。”

“李七安死了?”对方显然惊愕。

“正是,所以道中派我来顶替李七安与兽绝联络。”李稷不经意地望向街外,神色凝重。

“我这里并未收到道中传来的消息,等我确认以后,你再来吧!”说着,对方便欲关门,显然是不信李稷的这番说辞。

李稷猛地一按门板,态度决绝:“道中之事,刻不容缓。若误了天王毁灭长安的大计,尔等皆难辞其咎!”

这个威吓显然是震慑住了对方。

屋内再陷沉默,随后,兽舍紧闭的门板被悄然卸下,半扇门扉微敞,将两人迎了进去。

李稷与澹烟侧身步入。屋内,一只苍老的手轻轻点亮了案几上的龟形烛台,烛光摇曳,暖意融融。

两人只瞧这杨老三是一位满头斑白的老者,皮肤皴裂如枣色,哪里人士倒是不好辨认。

在对方身后立满了竹笼,笼子中囚禁着各式各样的鸟儿,鹦鹉、鹞鹰,更有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笼中扑腾。

两人甫一进来,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樟脑的清香。

不过李稷知道,济善道的谍子,一贯是用樟脑丸来传递消息,此处又有大量樟脑,恰如其分的说明二人找对了地方。

李稷无暇寒暄,开门见山:“李七安上线便是兽绝,如今李七安身份暴露,兽绝便不再安全,速速带我去见他。”

言语间,急切的心思溢于言表。

老者手执烛台,烛光在其沟壑纵横的脸庞上跳跃,光影交错间,仿佛为他雕刻出千变万化的面具,教人难以捉摸其真实情绪。

“倘若你乃道中使者,理应熟知规矩:道中谍者皆是单线相连,任务成败与否,皆不容他人越权窥探身份。”

李稷冷哼一声,语气冰冷如霜:“此番委托,关乎天王颠覆长安大计,何况道中派我前来,便是有任务交由兽绝,需我亲面交付,若是因你延误了起事的时机,你亲自去跟天王交代!”

老者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道:“阁下怕是初来乍到吧?即便是天王亲临,亦难改此规矩分毫!”

李稷怒火滔天,一拳猛然砸向墙壁,屋内鸟笼震颤,仿佛连空气都为之一惊。

老者手中的烛台却纹丝不动,宛如磐石:“使者若心有不甘,尽管将小老儿拿下,我绝不反抗。但休想从我口中探得半句关于兽绝的消息。”

李稷瞬间抽出弩机,寒光一闪,直指老者额头,语气阴森:“珩雁落网,李七安身死,对道中大局影响深重。你若不言,我便要你性命!”

虽未言明,动作已昭示一切。老者右侧眉梢轻轻颤动,似有风过水面:“珩雁违背戒律,我救不了她,兽绝只跟李七安单线联系,如今李七安死了,兽绝这条线便断了。道中决计不可能派人重续此线!”

李稷道:“道中八十九英豪共赴长安,执行宏图大业。而今,却因珩雁一人,致使多年筹谋濒临崩溃。道中遂遣我前来收拾残局,联络兽绝,搭桥作疫者!”

老者见李稷言辞犀利,神色严峻:“除非是天王手谕,实在难凭使者三言两语,就让我出卖兽绝的消息!”

能在长安城暗流涌动中潜藏者,绝非等闲之辈。李稷步步紧逼,对方却仍守口如瓶,他亦不敢轻易取人性命,否则线索将彻底湮灭。

李稷将珩雁刺杀李七安及被捕之事娓娓道来,珩雁牵涉道中核心秘密,兽绝身份怕是已经暴露,官府之人或许就在路上!

老者闻言,大惊失色:“今日我尚未收到道中消息,珩雁莫非会背叛天王!”

他手执烛台,转身步入兽舍深处,探寻鹞鹰中是否有新消息传来,烛光摇曳,映照出一片紧张与不安。

李稷轻轻地将手弩置于桌上,心中泛起一丝不耐,静候着未知的变数。

此时,澹烟悄无声息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细语道:“这个扬老三不对,浑身有股鱼水之腥。”

李稷低沉的“嗯”了一声,脸上波澜不惊。

澹烟心急如焚,“他声称整日守在兽舍,但是身上却无半点樟脑气息,反而是浓重的鱼腥味道,必定是刚从码头来此不久!”

“还有更重要一点,真正的驯兽师常年接触猛禽,虎口必有抓痕,而老者掌心光洁如镜。”

话音未落,李稷的眼眸猛地一缩,他猛地一推身前的案几,身形如猎豹般跃过柜台,迅猛异常。

烛台孤零零地悬挂在竹架旁的铜钩上,周遭空荡,地上却躺着一位年逾半百、短髯微卷的老者,身披华贵的狐裘,不幸倒卧于柜台与鸟笼的缝隙间,咽喉处一道精准的裂痕触目惊心,双目圆睁,诉说着不甘。

李稷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个才是真正的扬老三。

那个老头,恐怕是济善道派来灭口的杀手!

珩宴被抓,李七安身死,兽绝这一条线便存在了暴露的风险,所以济善道的杀手前来灭口杨老三跟兽绝,杀了他们,线索就会彻底断绝。

谁知那杀手刚动完手,李稷二人就堵上了门来。

寻常杀手此时必定会远遁逃走,可眼下这位却非等闲杀手,竟然在须臾间便冒充起了扬老三来,反过来套取李稷等人嘴里的情报。

即便是李稷般阅尽千帆的穿越者,也一时未能识破其庐山真面目。若非澹烟凭借樟脑之香嗅出端倪,怕是两人就着了对方的套路!

李稷心中又愤又笑,他本想伪装成济善道的使者,来从杨老三口中套取兽绝下来,谁知反被济善道的杀手伪装成了杨老三,来了一出无间道。

真是阴险狡诈!

正当李稷思忖至此,尚未及转身示警,兽舍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一排鸟笼如多米诺骨牌般相继倾倒,将他与扬老三的遗体一同掩埋在了下面。

倾倒的鸟笼里扑棱出十七八只鹩哥,它们模仿着男人的声音齐声尖笑:";李大人来得正好!";

李稷迅速指挥澹烟撤出兽舍,以防杀手不备,随后双臂发力,将沉重的鸟笼一一推回原位。所幸,这些竹笼尚算轻便。

只是这一番折腾,那佯装成扬老三的杀手,不知跑到了何处!

李稷挺身而起,直冲兽舍深处,发现后窗洞开。

他探出头去,遥望远处屋顶,一道黑影正腾跃疾驰,那矫健的身姿,哪里像是迟暮之年的老头所能拥有的?

他正要疾步追出,忽闻耳畔再次响起刺耳的尖叫声,这回声音源自兽舍正门之外,是澹烟!

李稷无奈,只得暂停追击,旋身朝门外疾驰而去。

他甫一踏出大门,只见十余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已赫然在目,十多个伪装成夜香郎的倒粪汉子,正面色阴沉地将澹烟团团围住。

他们见到李稷奔出,正纷纷从恭车内抽出利刃,寒光凛冽。

难怪两人一踏入普宁坊,便与恭车相撞,原来敌人早已在此埋伏多时。

澹烟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腰间的腰牌,连忙提醒李稷:“他们并非济善道的杀手,而是药王帮的人!”

“药王帮?”李稷一愣。

难道他们是来保护扬老三的?

“是你们杀了扬老三,还要对兽绝师傅下手!”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挺身而出,眼神中满是不怀好意的审视。

糟糕!

李稷深知,自己又被那济善道的狡猾之徒算计了。

显然,药王帮的门徒误以为有人要加害扬老三与兽绝,便伪装成夜香郎守株待兔。

却未曾想,那济善道的贼人早已得手,还巧妙地将罪名嫁祸给了李稷二人。

如今,这十几人已将四周堵得水泄不通,李稷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以突围。

澹烟怒不可遏地喊道:“扬老三绝非我们所杀!”

药王帮的门徒却冷笑连连,对这无力的辩解嗤之以鼻。

李稷索性亮明身份,高举龟符,威严地喝道:“我二人乃巡疗司麒麟台的探子,前来追查真凶!”

为首的药王帮门徒眉头紧锁,若是朝廷办案之人,确实棘手,不好对付。他示意手下暂且按兵不动:“你说另有真凶,那人在何处?”

“跑了!”

那人冷笑连连:“跑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他手中的刀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芒,肌肉上的青筋暴起,眼中的杀意犹如实质。

远处,一个黑影轻盈跳跃,转瞬便消失在了普宁坊的尽头。

显然,敌人早已搜遍了此处的兽庐,从杨老三口中得知了兽绝真正的藏身之处,此刻正急欲前去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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