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躺着的日子,总有许多亲戚来探望,可他却厌恶至极。
那些人都会问同一个问题:“后悔吗?”
而后再给他讲一堆大道理,又讲诉父母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辛苦。
每每那时,他总会将手掩在自己面前,忍不住流泪,亲戚们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仿佛将他说哭是什么很有成就感的事,仿佛他们是要高人一等的。
似那圣人行善,苦劝浪子回头活菩萨般。
却不过都是些虚与委蛇的家伙罢了。
坐了许久的轮椅,母亲应是也耗尽了耐心。
轻则时常向他抱怨家中琐事,抱怨父亲的无所作为。
重则怪自己那日的哭喊惊动四方领坐,败坏了她的名声。
或是骂自己是个废物,不及哥哥一分一厘,是她的累赘。
以此来伤他的心,让他对她更加唯命是从。
而后又转变态度,对他嘘寒问暖。
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不懂这个家了。
母亲并不爱父亲,他们的婚姻皆是由利益牵桥搭线,即便在一起了许多年,仍未见有几分真情。
常常在戏中听到,两两相爱,却不得圆满,郎才女貌,却同心而离居。
可他真正看到的,只有同居而离心。
他无比向往戏曲,向往那现实不可多得的真情。
有时他甚至觉得,母亲是恨这个家的。
恨他们所有人。
他想,她会不会在饭菜中下毒杀死他们,但随即又觉得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每逢他们吵架,他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们吵架的内容,也早已听了百遍。
有一次情形严重,母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回娘家。
父亲着急忙慌地,催促他去将母亲劝回来。
可母亲却对他说:“你跟过来做什么?赶紧滚回去!”
他顿时哑口无言,泪如雨下。
一面是父亲的希冀,一面是母亲的厌弃,他该怎么办?
他的确不及哥哥半分优秀,但他也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也会在他们争吵不休时,痛心疾首,也会在他们责备自己时,有口难言。
每到年底清账时,他们二人又会大吵一架:
“说吧,这些钱你又花到哪里去了?”
“什么叫我花的?你也不看看在宋临身上砸了多少银子!”
听到这些话,他总是默默地端上碗,一个人到院子外边去。
委屈地直掉眼泪,似乎连多吃一口饭,也成了罪恶。
他时常呆在家里,非是不愿去学堂,只是在那里会被其他学子们故意刁难。
就算是跟随着仆从,也不能时时刻刻照看。
索性,便不去了。
岁月荏苒,转眼便已是两年。
他已记不清,双脚踩地,是什么感觉了。
每每看见同龄的孩子们,在欢快地嬉闹,奔跑,也会有些许羡艳。
只因双腿的缘故,早已磨平了他太多的脾性。
如今,除了腿,他是真的可以不在乎其它。
可老天爷似乎跟他有仇般,即便他已颓废到如此地步,还是不愿就此收手。
自出事后,他总是出奇地倒霉,哪怕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从不能如愿。
许是捡回了一条命,耗光了自己所有的气运罢。
如今,一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他都会忍不住地打冷颤,心跳加速,恐惧感袭满全身。
他早已释怀,这是身体害怕的本能。
这两年,他与以前的确大不相同。
不再心浮气躁,忧来思去。
而是放空身心,只看当下。
不紧不慢,散漫惯了。
实际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也需要什么朋友,只要哥哥在便好。
若真要论后悔与否,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他是犯了傻,但不后悔。
一改往日,的确轻松,又有什么可懊恼的呢?
虽失去了自由自在的资格,但也在这消沉中,看清了太多,不是吗?
有的时候,真想像哥哥一样,去京安看看,去皇城看看。
或是去离家更远的地方。
他看不懂这里的事,看不透这里的人。
时而笑,时而哭,时而打骂,时而关怀。
这让他有些痛苦。
一面憎恶着他们,但随即又想起他们生养自己的辛酸。
他想恨,却恨不起来。
那件戏服很早便送还了回来,他们竟出奇地没有阻拦。
只是,他再也没穿过,听过,唱过。
任其挂在房里。
如今,这两个突如其来的人,却说能治好自己。
他一时不知当信不信。
或许是他早已习惯了这样,才会对那些前来诊治的人所说之话不予理会。
可她们二人,似乎与寻常医者不大一样。
让他又是生气又是哭的,许久不曾有过这般大的情绪波动了。
但发泄出来,的确要舒服不少。
“你们当真能治好我?”
他又仰头与白流萤四目相对,可却见她笑着摇了摇头:
“坦诚相待,不骗你,我非医者,不会治病。”
“……”
他就不该对她们抱有一点儿希望,真不知哥哥是怎么找的人。
“但……”
她又开口,瞧见他落寞的神情,故意打了个弯儿。
“什么?”
“我不是医者,但这位可是医毒双绝的神医啊。”
她扭头看了一眼司徒里里,而后又在他惊讶啊地目光中走到身前,微微俯身:
“还是你先前对你哥哥笑得模样好看。”
言罢,她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而不语。
而这却让他有些羞人。
真本事不见一点儿,贯会胡言乱语。
“是不是又在肚子里暗戳戳地骂我呢?”
被一语道破心思,他将头垂地更低,但旋即又想到她先前的话,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情绪。
自己会好起来的,对么。
“司徒,开始吧。”
司徒里里闻言,来到近处,先是将他手中的戏服重新挂好,又蹲下身,将手轻轻覆在他膝盖上。
催动灵力,缓缓闭眼。
这一幕使他睁大几分眼睛。
难道真正的高手,看病都是这样的?
不久,她再度睁眼,神情有些严肃。
“怎样?”
白流萤见她皱眉,想来是情况不太乐观。
“骨头都碎得差不多了,关节有些也已坏死,难怪医了两年也不见好。”
闻言,宋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腿。
“几成把握?”
“虽然已折得很彻底了,但也要瞧瞧,对手是谁。”
司徒里里起身,轻舒一口气:
“一日,足矣。日后恢复,顶多不过两年,便可健步如飞。”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这次他是真的遇到神医了!
“萤,帮我把他抬到榻上。”
她应了一声,二话不说抬手施法,人便到榻上板板正正地躺着了。
随后,她又出了房门。
门外,宋衡急不可耐,来回踱步。
见人出来,立即抬头望向屋内,复又问:
“如何?”
“放心,等上一天便可。”
她关上门,微微笑着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
似是不太放心,他又道:
“是否会留下什么后疾?”
“我带来的那位,一天可让他再生骨肉,两年内康复如此,届时,身体康健,无异于常人。”
“这……”
他有些疑惑:
“白仙师,不是医者吗?”
“自然不是,但那位是实打实的神医,大少爷放心好了。”
“既是要些时间,那二位便在此歇下?”
“也好,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