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没有面容，却咧嘴笑着，抽走了我的呼吸。那是喜悦的笑容，却毫无善意。
我清楚地感知到女神的存在，就如同我知道即便不去感受脉搏，心脏也在胸腔中跳动一样，这是现实中既定的事实。她就在我面前，吸走我肺中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来。然而，当我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刀上，聚焦在这威胁与危险上时，她便不再是我首要考虑的因素了。我知道，要摆脱这危险，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念出咒语需要时间，而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时间。武器近在咫尺，在我说出两个字的时间里，足以刺中我。我必须立刻行动，立刻出击。随着咒语出口，我的爪子瞬间伸长近一英尺。这长度足以抓住他的手腕…… 或者砍下他的脑袋。我张开嘴，扭动身体准备攻击，就在这时，我和女神同时开口 ——
“汉娜，住手！”
一只手从背后抓住我的肩膀，刹那间，我确信自己即将命丧黄泉。有人在我身后，而我毫无防备，无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随后我才想起，在我身后的只有秋天，根本不存在什么攻击。甚至连那个抢劫犯都僵在那里，双眼圆睁，双手颤抖。他是害怕了吗？我知道我很害怕。咒语卡在我的喉咙里。女神恼怒地抽搐了一下，我没说完的话悬在她舌尖。
“你疯了吗？” 秋天在我耳边低声怒喝，把我往后拉，面对面瞪着我，“别攻击一个持刀的抢劫犯，你这个笨蛋，把钱给他就是了！”
我惊呆了，一时间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我张嘴想要回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我的肺里仍然没有空气。女神攥着我的呼吸。
秋天紧张地瞥了一眼那个持刀的男孩。
“…… 你不会，呃，强奸我们之类的吧？” 她直截了当地问他。
抢劫犯吓了一跳，连忙摇头。秋天把注意力转回我身上。
“看到了吧？他只是想要我们的钱。我们乖乖把钱给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别为了你钱包里那点东西把自己弄伤了。”
我眨着眼睛看她，仍然无法回应，无法呼吸。虽然女神没有四肢，但我感觉她不耐烦地跺着脚。
“你的钱包，汉娜。” 秋天威严地命令道，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她。她打开钱包，拿出里面的钞票。我的钱包里大概有八十到一百美元的现金，都是生日贺卡里收到的二十美元面额，因为用信用卡更方便，所以一直没用。
“还有…… 你们的手机。” 男孩说道。
“你不会想要我们的手机的。” 秋天坚定地说，“手机有追踪软件。”
…… 真有这东西吗？我觉得就算有，把电池卸下来不就没用了。不过抢劫犯还是犹豫了，这时秋天已经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为数不多的几张钞票，递给了他，并且一直站在他左边，也就是他没有持刀的那一侧。她紧紧盯着那把刀，但抢劫犯没有攻击她。他只是一把抢过钞票，塞进自己口袋，然后用刀指着我掉在地上的购物袋。
“那…… 里面要是有值钱的东西，也拿出来。” 抢劫犯坚持道。
“里面是女装。” 秋天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你知道什么东西值钱吗？”
她的问题并非嘲讽，而是认真的。他盯着她，脸上满是困惑。
“你该抢钱包、鞋子、珠宝。我们没买这些东西。你要是想，也可以自己翻，但你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有人路过。”
而我们拖得越久，我的肺就越难受。疼痛在我的胸口蔓延，我的身体在尖叫着要空气，女神还在等着我。但我不想再施法了！我犯了个错！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虚幻的肢体缠绕着我，挤压着我，向我逼问：犯错？真的吗？我召唤了女神，呼唤了神明，就为了一个错误？就为了浪费时间？我以为我在浪费谁的时间？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缓缓地、充满诱惑地抚摸着我的脸，这令人厌恶的亲昵举动几乎让我尖叫出来。如果不是她还攥着我的呼吸，我肯定叫出来了。她承诺，我仍然受宠，仍然被爱。但爱也是有底线的。
女神张开嘴，她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就贴在脸颊上，那一丝微弱的气息几乎要将我压死。她虚幻的手指伸进我的嘴里，撬开我的嘴唇，顺着喉咙蜿蜒而下，缠住我的声带，拉扯扭转，迫使我说那些无法拒绝的话。抢劫犯最后又在秋天和购物袋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匆匆跑掉了，留下秋天和我独自在小巷里。
“可怜的孩子。” 她喃喃自语，“你没事吧，汉娜？我们现在应该安全 ——”
“空间撕裂。” 女神借我的身体说道，我的世界瞬间充满了鲜血与痛苦。
熟悉的魔法脉动并没有包裹我的爪子，因为尽管是我说出了咒语，但这是女神的魔法，而女神决定着魔法的用途。这就是她给我的教训，一百只爪子在我身体上撕开一个个口子，以无所不能的力量，毫不费力地将皮肤与皮肤、肌肉与肌肉分离。我自己的咒语反噬了我，我感受到了其中的剧痛。没有刀刃刺入我的肋骨，没有宝剑切开我的肌肤，但伤口依然出现，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即便这些法则已经被肆意践踏。我的身体有两部分之间出现了空隙，所以，我就是被割伤了。
我立刻瘫倒在地，无数伤口涌出鲜血。女神居高临下地瞪着我，看着，等待着，而我终于艰难地吸了半口气，却又被自己的血呛住。咳嗽让一切疼痛加剧。我已经头晕目眩了。
“汉娜？天呐，汉娜！”
我全身都在剧痛中。我能感觉到衣服被浸湿，鲜血四处蔓延。我根本无从知晓自己被割了多少刀，疼痛实在太多了。但我在窒息，不是吗？我的喉咙被自己念错的咒语割开了。我几秒钟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我要死了。
女神看着，等待着。我不会连续两次让她失望，对吧？
我隐约意识到秋天蹲在我旁边，按压着我的伤口，还在摆弄她的手机。但我的视线模糊，在这仅剩的几秒钟里，我无暇顾及她。此刻尝试施展魔法的想法让我恐惧至极，但我又有什么选择呢？如果我想不出一个治愈咒语，一个强大的治愈咒语，我就会死。但治愈系魔法属于秩序系，上次我尝试施展治愈咒语时，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如果魔法反映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这倒也说得通。我远不是一个足够善良的人，不足以成为一名治愈者。我刚才差点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省下一百美元而杀人？
所以就这样了，是吗？我要死了？女神对我冷笑一声，厌恶又恼怒地转身离开。为什么？她怎么能对我有更高的期望呢？是她赋予我咒语的，所以她应该知道我有没有办法解决。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有办法。对吧？那么我要怎么治愈我的伤口呢？…… 不，等等。这问题问错了，不是吗？真正的问题是 “我要怎么避免自己死掉？”
一个想法开始在我脑海中形成。一个愚蠢的想法。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施展它。我需要…… 我需要一个命名咒语。这就是她还在这里的原因。她知道我必须大声说出来。但是…… 她割开了我的喉咙。我没法说话！…… 不，等等，我真是个蠢货。我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体没法说话，但这对女神来说根本不是障碍。
当然，我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命名我的魔法。我的第一个咒语有点随性，但我觉得它之所以有效，不仅仅是因为它描述得很精准，还因为它对我来说是完美的。“空间撕裂”，这个名字来自一款我无比热爱的游戏中的攻击技能，我对这款游戏投入了大量精力，痴迷程度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事物。从某种愚蠢又书呆子气的角度来说，《宝可梦》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既然已经有一个咒语灵感来源于它，我很喜欢用同一个主题来命名我所有的咒语。
女神的目光转回到我身上，她虚幻的嘴唇微微上扬。她也喜欢这个主意。很好。没有她的眷顾，我就死定了。她笑得更灿烂了。
我最喜欢的咒语是一个清洁咒，但它又不仅仅是个清洁咒。它是一个秩序系咒语，这个咒语基于一种理念，即万事万物都应有其应在的位置，并让它们归位。它之所以不只是个清洁咒，是因为它实际上更侧重于 “将事物置于恰当之处”。要施展这个咒语，我需要有东西处于错误的位置，并且要有一个正确的位置可以将其转移过去。
我的血液处于错误的位置，而正确的位置是我的血管。女神欣喜地笑了。
“恢复。” 她吟诵道，我咳嗽的动作停了下来，嘴巴跟着模仿这几个字。
恢复、激发、清洗。“恢复” 这个词有很多相关含义。在《宝可梦》里，它是一个技能，能治愈使用者的负面状态，消除不良状况，恢复到初始状态。在电脑上，刷新页面通常是解决网络问题最常用且有效的第一步，通过重新开始来清除错误，使其回到初始状态。这个词很适合我，蕴含着清洁与秩序的意味，女神也认可。
我的血液倒流。衣服上的血迹回缩，从布料里吸出来，回到伤口中。血液从我的肺部、穿孔的器官中流出来，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得以完整地吸上一口气。
接着我的心脏跳动，血液又从伤口中重新涌出。
“恢复。” 我嘶声道，女神愉快地模仿着我想要的语调。每一根血管、每一条动脉、每一根静脉…… 血液都有其应该流动的方向。血液的正常状态并非处于某个固定位置，而是在流动中，每当它从断裂的血管中错误地流出，就需要被转移到伤口的另一侧，塞回到它断开的通道远端，以便继续正常流动。强大的魔力填补了我肉体上的众多创口，每一处伤口现在都完全干燥，只有细微的、闪电形状的红色纹路表明未切断的血管应在的位置。
但伤口依然存在。我没有治愈咒。我无法愈合它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天喘着气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女士？” 她的手机传来声音，“发生什么了？您还在吗？”
魔法在我全身涌动，在我的心脏无法独自完成任务时，引导着生命之流。女神居高临下地拍了拍我的头，随后她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咒语的力量在我的血管中实实在在地跳动。
“女士，请待在原地。” 手机里的声音平静地命令道，“我们已经派了救护车和警察过去。”
哦，糟糕。她刚才在打电话。他们录下了我施咒的声音！
“关了。” 我对秋天示意，颤抖地指着她的手机，“把手机关了。”
“这…… 刚才到底……？”
“关了！” 我厉声说道，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迅速照做，我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大脑需要一定量的氧气，现在有了。头晕的感觉消失了。
“我们得走。” 我坚持道，靠在墙上，感觉身体上的伤口随着我的动作扭曲移动，每一处伤口的两侧相互摩擦。“拿上…… 拿上袋子。”
“什…… 袋子？真的吗？汉娜，我刚看到你……”
“收据上有我的名字！” 我冲她吼道，强忍着因肾上腺素激增而发出的嘶嘶声，“我不能去医院，不能和警察交谈，我们得走。现在就走！”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我不知道她看着我时心里在想什么。我脸上有伤口，衣服破破烂烂，口罩也碎成了几片。她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我的真实模样，当她的眼睛微微转动，审视着细节时，我不禁害怕她的任何想法。要是她跑了怎么办？要是她把我丢在这里怎么办？我自己能逃走吗？我还能走路吗？
“好。” 秋天只是简单地应道，声音里听不出她承受的压力。她站起身，没有离开，而是把所有购物袋都挂在一只手臂上，然后向我伸出另一只手。她的表情完全僵住了，没有任何表情。
…… 不知为何，这竟然让我觉得她超有魅力，但我现在实在没精力去想这个，于是我握住她的手，拖着严重受伤的腿艰难地走着。多亏我的变异肢体足够坚硬，在维持血液正常流动方面，不需要太多魔法的维持，但很多伤口还是深到伤到了肌肉。秋天把我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任由她带着我一起逃离现场，我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维持这个神奇的 “清洁” 咒语上，这个咒语勉强维持着我的生命。
“…… 我们要去哪儿？” 秋天问。
“我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厉声回答。疼痛似乎让我仅存的嘴唇部分扭曲成了一个冷笑的表情，我确定自己能保持清醒完全是因为肾上腺素。按理说，身体承受这么大的痛苦，我甚至都无法思考。
“你不知道？” 秋天重复道，“好吧，我肯定不能带你回我家。”
“可以理解。” 我闷声说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冲。她在帮我，她还陪着我。天呐，她还陪着我。“我这副样子也没法回家。”
秋天只是点点头，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我知道一些我们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她承认道，“不过，你不接受医疗救治能行吗？”
“秋天，我是个怪物。” 我咆哮道，“接受医疗救治我就能行吗？医院能对我做什么？”
她低头看向我们走路时，我破破烂烂的裤子和鞋子逐渐露出的越来越多的变异腿。
“…… 这是个好问题。” 她认同道，“我都想问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了，但……”
“是真的。” 我确认道，“很不幸。”
“嗯。” 她点点头，“我听到…… 我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你说话，然后有人碰了我。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感觉。”
“对，那是女神。” 我呻吟道，“顺便说一句，宗教问题解决了，魔法是真实存在的。”
她轻轻咬着下唇，咬掉一些死皮，又低头看了看我的腿。
“…… 这之后可有的消化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很惊讶，也非常感激你现在没有为此惊慌失措。” 我告诉她，“谢谢你。”
秋天微微耸了耸肩，这动作让我疼得要命。
“处理危机是我的专长。” 她轻描淡写地说，突然转弯，带着我穿过街道。远处，我听到了警笛声，但看不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转动脑袋就像被哈瓦那辣椒辣到一样疼。
“…… 就像对付那个抢劫犯？” 我说，努力继续说话，因为这能让我暂时不去想痛苦，以及维持血液归位魔法带来的那种紧张感。
“嗯，严格来说那是个劫匪，但没错。” 秋天闷声说，“你当时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打算像伤害自己一样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大卸八块？”
“‘可怜的孩子？’ 他拿刀指着我们！我吓坏了，以为我们要死了！”
“嗯，我们不会死。” 秋天闷声说，“他比你还害怕。完全是个新手，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抢劫。被一些明显的谎话骗了。像他这样的人，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犯罪的。”
我看向她，目光从自己的脚上移开，忍着剧痛真正去看她，而不只是通过刚刚冒出来的空间感知来获取信息 —— 显然我一直在这么做 —— 仔细端详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冷峻的面容和话语中透露出的经验，清晰地描绘出一幅画面，就连我也没笨到看不明白。
秋天有很丰富的犯罪相关经历。这之后也有的琢磨了。但就目前而言，我实在没法指责她。她表现得比我应得的还要好。
“…… 谢谢你。” 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谢谢你阻止我，谢谢你出面。我…… 我很确定，如果你没那么做，我可能就杀了他。”
秋天一开始没有回应，她带着我离开马路，走进一条沟里，然后进入一个大混凝土管道，上面可能是用来排水之类的，还修了路。她让我坐在潮湿的地面上，然后从我身边挪开，坐在对面，看着我。
“你杀过人吗？” 她问。
我咽了口唾沫，把目光移开。我想在这时候，她有权利知道。
“杀过。” 我承认，“我杀过人。”
听到这话，她那毫无表情的神态有了一丝松动，眉毛扬了起来。
“哈。好吧。至少你看起来为此很痛苦。” 她皱了皱鼻子，“…… 呃，我用词不当，抱歉。”
我疼得缩了一下，这一动作又让我更疼了。
“没…… 没关系。”
“你还好吗？” 她问。
我想我可以试着敷衍过去，转移话题，像往常一样试图挽回局面。但那太累了。我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想象血液在我身体里正确、有序地流动，维持着与充盈我身体的魔法的联系上。我太痛苦了，实在没力气在这痛苦之上再加上一个谎言。
“…… 我在用魔法让血液循环。” 我解释道，“浑身都疼。目前唯一能阻止我陷入恐慌的，就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再集中精力维持这个咒语，我就会死。”
“听起来很糟糕。” 她小心翼翼地说。
“确实很糟糕。” 我确认道，“另一方面，我有点被自己居然能做到这件事吓到了。就像…… 看看这疯狂的局面。”
我扯掉一只破烂的手套，然后扒开手上一道深深的伤口，把创口撑得更大，好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能看到苍白的皮肤、脂肪、肌肉和骨头。在这一切之中，细细的红色蛛网状线条在伤口两端之间的空气中蜿蜒穿梭。通过空间感知，血液、内脏和器官看起来与肉眼所见大不相同，但即便如此，我对这个举动也没什么恶心的感觉。我每天都看惯了身体内部的构造，看到自己的脂肪和骨头暴露在空气中，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在做这件事，” 我惊叹道，无视了这个展示动作带来的剧痛加剧，“我在用两只手攥紧自己的生命，把自己维系在一起。就用一个清洁咒。我只是…… 我真的不再是人类了，对吧？可惜我不知道怎么真正治愈伤口，所以现在只能维持现状。”
我瞥了一眼秋天，她正努力故作镇定，不让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我松开手上的伤口，把里面的东西藏起来。不过，看她看着我脸的样子，我猜我脸上可能也有类似恶心的东西。
“…… 但希望我能开始想办法修复自己。” 我向她保证，像往常一样继续喋喋不休，“没有治愈咒是个问题，但…… 也许我可以用变形咒来模拟一个？比如，我有一个能加速我变成恐怖非人类怪物的咒语，也许加速我的变化也能加速我的愈合？”
“呃，那个……” 秋天开口道，含糊地朝我比划了一下。
“哪个？” 我问，毕竟过去五分钟我说的任何事都有可能。
“…… 那个，呃。怪物的事。”
不知为何，她突然的犹豫让我能用的半边嘴咧开笑了。嘿，我都忘了我的嘴唇能咧这么开。
“你知道吗，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我带着假装的欢快说道，“有一天这事儿就突然开始了，而且，我可以详细讲讲背后的来龙去脉，但说实话，我觉得所有那些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我只知道有一天我在洗澡的时候，脚趾开始长出骨头，然后现在…… 嗯。”
我动了动脚趾，我那畸形的肢体早就从破烂的鞋子里挣脱出来了。
“…… 所以你在体育课上脚流血就是因为这个，” 秋天恍然大悟，“不是因为像这样割伤自己，而是因为你在变异。”
“对！就是这样。我保证我平时不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还得勉强维持生命。拥有魔法实际上比变成怪物这件事还要晚。”
“所以你先是开始变异，然后才有了魔法，” 秋天确认道，“不是用魔法才开始变异的。”
“没错。” 我点点头，“嗯，我是说，魔法可能是我变成怪物的原因，但我肯定不是故意施那个咒的。”
她慢慢地点点头，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眼神有些出神。她又恢复了看起来不紧张的样子，只是…… 在思考。
“…… 你接受得还挺好的。” 我指出，“我是说，好得有点可疑。你没事吧？”
她微微皱眉。
“我觉得这事儿可能还没真正在我心里扎根。” 她承认，“这信息量太大了，就算对我来说也是。我很大一部分还在努力解释这一切，想把它合理化。但就算你的肢体和牙齿只是奇怪的假肢，你的伤口和血…… 这没法解释。我想不明白。而且我觉得你没在骗我，说你有生命危险，所以不管怎样，现在这可能不是最要紧的事。”
“哦，对，我想我可能得先别让自己死了，哈？”
“最好是这样？”
但这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同时集中精力维持 “恢复” 咒和那个没名字的变形咒。不小心中断唯一维系我生命的咒语，这肯定是个馊主意。但与此同时，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持续，所以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不冒这个险。这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我不想这么做。加速我的变化意味着结束之后我会变得比以前更像个怪物，而我已经是个在危险情况下把杀人当第一选择的疯子了。我不想施一个基本上只会用魔法让情况变得更糟的咒语。但显然，就像第一个问题一样，我别无选择。我因自己的错误陷入了这个可怕的境地，现在是时候付出代价了。我会变成一个怪物，我在这个世界拥有正常美好生活的机会就没了。
“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吗？” 秋天问。
…… 除非她陪着我。而她确实在陪着我。为什么呢？不，不，打住，现在不是纠结我自卑问题的时候，我快死了。她能帮上的任何忙。嗯。好吧，因为创伤的原因，我一整天都在忽略这件事，但除了一杯奶昔，我什么都没吃，而且我非常非常饿。如果我要修复自己，长出新的身体部位，我需要补充能量。
“…… 我需要肉。” 我告诉她，努力不去想她就是由肉组成的这个事实。
“好的。” 秋天点点头，拿出手机，“附近有一家福来鸡。”
“我不想买一家由向反同性恋组织捐款的偏执狂所拥有的公司的肉。”
“可这是最近的地方了，而且你刚刚差点把自己切成碎片，所以你就将就一下吧？”
她这话没毛病。
“…… 我想我之前也因为更烂的借口给偏执狂送过钱。”
“这就对了。” 秋天叹了口气，“大概…… 十分钟后回来。求你别死，我在你身上到处都留了指纹。”
说完，她转身飞奔而去。哇，她跑得真快。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在夜里。浑身是伤，模样还明显不像人类。…… 不行，不能想这些，得施展魔法。我闭上眼睛，更加专注于那股让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力量。即便要施展另一个咒语，我也绝不能在这上面分心。仔细想想，我都不确定能不能同时施展两个咒语。也许有什么限制吧。…… 但我还是别无选择。
好吧。别慌。就…… 一步步来。我的血液在该在的地方。但我的身体状况却不行，仅靠挪动东西没办法治愈它。我的身体得自己愈合，那就意味着它得发生变化。我得集中精神，调动灵魂中的变形魔法，并与秩序系咒语同时引导它。所以…… 集中精力。变形。改变。秩序意味着复杂性，而变形则是增加复杂性的途径，是生命不断进化的本质。秩序说事物应有其应在的状态。变形则说，但要是我们让它变得更好呢？
…… 当然，这 “更好” 得看怎么定义。虽然我可能会变得更强、更快、更危险、更强大…… 但并非全是好处。尽管这些特质很酷。我是说，我不想杀人，而这些特质大多只会让我更擅长杀人，但…… 我也说不准。不重要了！专注于变形！
我找到了那股带着变形魔法味道的能量，像之前一样慢慢将它引出。上次，我拉扯的是两个身体之间的联系，但这次如果可以，我想尽量避免动到那个。那感觉…… 我不知道。有点不祥。就好像，那可能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可不想随便乱扯自己的灵魂。
…… 唉，我以前可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我想，如果我无视自己拥有神赐魔法这一事实，那我肯定是个很糟糕的怀疑论者。所以，好吧！灵魂是存在的！为什么不呢！这是对两个宇宙间共享意识的一种不错的解释。
哦，对了，我得集中精力，不然真的会死。尽管我的生活糟糕又可怕，尽管我害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危险，但我绝对、肯定不想死。死亡的念头太可怕了，尤其是在我见过神之后。呃，我是说女神。她…… 有点吓人。确实很厉害，但肯定也很吓人。所以这意味着我必须让这个办法奏效。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体内变形魔法的感觉。我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充满这种力量，在不断将更多能量引入身体的同时，确保不中断 “恢复” 咒。我吸气，呼气，无视自己有多孤单，无视潮湿的地面正渗进我仅剩的内衣，无视秋天随时可能抛弃我，无视附近每一只昆虫和夜行动物每次一动，我脑海中就把它们标记为潜在威胁。此刻只有我和魔法。其他的都不重要。
时间慢慢流逝，可我并没有感觉好起来。我不断汲取更多的变形魔法，试图用它修复身体，但它却从我的意识指缝间溜走，不肯与我接触。我在脑海中去抓它，像猫追激光一样追着它跑，但它却像烟雾一样虚幻。我哪里做错了？难道我终究还是得拉扯我的灵魂？
“我回来了，” 秋天喊道，“说句话啊。”
“嗨。” 我轻声回应，眼睛依然闭着。
“呃，嗨。我给你带了鸡肉。你在做什么吗？空气感觉有点…… 麻麻的。”
听到这话，我猛地睁开眼睛，惊慌之下差点中断对变形魔法的专注，“恢复” 咒也险些受影响。
“你能感觉到？” 我问。
“呃，能啊？反正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这很糟糕吗？”
她递给我一盒鸡肉条，我犹豫着接过来，开始往嘴里塞。
“可能吧？” 我边吃边承认，“我刚刚在尝试变形魔法，所以……”
“变形魔法？就像，可能是…… 呃。啊！”
她突然弯下腰，呼吸急促，开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怎…… 怎么……”
“哦，天呐，秋天，我真的很抱歉！” 我尖叫起来，扔下食物，呆呆地看着自己刚刚造成的无可挽回的大错。她也在变异吗？！我是不是像毁了自己的生活一样，也毁了她的生活？不不不不不，我 ——
“开玩笑的。” 秋天坏笑着，直起身子。
我张大嘴巴盯着她。她也回望着我。
“别这样！” 我叫道，朝她扔了一根华夫饼薯条。她笑了，一屁股坐下开始吃她那份食物。
“吃点东西，继续试着修复自己。” 她命令道，“别担心我。”
“…… 好吧。” 我应道，又闭上了眼睛。
如果从开始尝试用纯粹的变形魔法修复自己到现在，时间已经够秋天去买食物了，那我猜这条路可能不对。但为什么呢？让我发生变异的咒语肯定是变形咒，我觉得？嗯，等等。它当然是变形咒。但又不只是变形咒。我无法控制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没办法选择停止。咒语一直在生效，不断施加影响，因为我变形后的状态是一个预设的目标。至少在这个咒语看来，那就是我应有的样子。而这个样子显然是受我另一个身体的启发，从颜色、外形，甚至肢体数量上都能看出来。有一个我应该拥有的身体形态，而这个咒语正在缓慢但确定地把我变成那个样子。它同时在改变我的两个身体。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感觉像是在拉扯那条线：我其实是在把两个身体拉得更近。
不知为何，这感觉…… 很对。
我从来就没完全是个人类，对吧？我内心的某个部分一直是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四维蜘蛛，在离地面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匆匆爬行。我喜欢那样。那对我来说感觉很对。但做人的感觉也很好。作为一只蜘蛛，我太小，太受限制。我行动缓慢，没有手，在很多方面，我更像是个附属品而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我喜欢其中一些部分，但我想要的不止这些。成长。改变。融合。成为我应该成为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灵魂中的力量，拉扯那条线。
这次，反馈来得很迅速，熟悉的咒语成功激活的颤动充满我的身体。不…… 充满我的两个身体，至少以我能感觉到沉睡状态下超蜘蛛形态的程度来说。但我孤注一掷的直觉是对的：“浑身是伤，满是孔洞” 与这个咒语塑造我的形态不相符，所以伤口会被转化。我众多伤口的疼痛加剧，还伴随着一种可怕的瘙痒感，我的魔法开始愈合破碎的肉体，修复所受的损伤。这种感觉太糟糕了，终于打破了我对 “恢复” 咒摇摆不定的专注。
恐慌随着颈静脉的血液一起涌上喉咙，我张开嘴想重新念出咒语。女神瞬间出现，涌入我们的世界，开心地缠绕着我，当我的生命之血滴落在地时，她欢快地咯咯笑着。
“恢复。” 我无声地喘息着，她唱出了真实的咒语，似乎像猫在阳光下伸展身体一样享受着这一刻。秋天颤抖了一下，她那坚忍的面具出现裂缝，几乎要破碎，直到女神终于对她面前的凡人动了恻隐之心，移开了她的注意力。
“…… 你会习惯这种事吗？” 秋天轻声问。
“我到现在都还没习惯。” 我回答，然后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身体。
现在我明白辛德里为什么这么害怕念错咒语了。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再次拉扯两个身体之间的那条线，让治愈带来的火烧般的瘙痒感传遍全身，这种可怕的感觉正缓慢、极其缓慢地把我的伤口重新缝合起来。我知道这并不只是治愈，不完全是。当我的几丁质自我修复，鼓起、生长并再次变硬时，我也能感觉到它在强化，沿着我的腿向上生长得更多。每一片皮肤都愈合起来，仿佛在承诺有一天，会有完全不同的东西取代它。最糟糕也最美好的是那些根本没有愈合的部分。在我腹部两侧，就在腰部上方，有一道伤口没有合上。它在等待着什么东西先长出来。那是我亲爱的第五条和第六条肢体。
我平时不会动身体里藏着的那些部位，毕竟为什么要动呢？偶尔开心的时候我会扭动它们，但总体来说，动它们感觉很奇怪。不过，现在操控它们对我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能感觉到它们变得更大更强，在寻找从皮肤牢笼中出来的出口。我不由自主地痛苦哼了一声，把一条肢体从一个敞开的伤口里推出来，它在夜晚的空气中伸展开来，洁白发亮。当然，上面没有血，因为血不在那里。
“哦，我操，汉娜，我发誓要是你现在像异形破胸而出一样 ——”
“没有！没有，没事，一切都好！” 我嘶声道，在把另一条额外肢体也伸出来时痛苦地叫了出来。这……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条腿。几乎和我另一个身体的腿一模一样，甚至长度都差不多，只有将近一英尺长。底部有一个关节，肢体上还有两个关节，末端是一个可以当武器的尖锐尖端。它很美。我喜欢它。但它完全没用。
“我没事。” 我继续说道，大声说出这些话，惊讶地发现自己是真心这么觉得。“我很好。我在愈合，我在好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在空中自如地扭动着两条新肢体，秋天担忧地看了它们一眼，它们出来后留下的洞口正缓慢但稳定地开始愈合。拥有它们的感觉真好。我不在乎这对我现在的日常生活有多糟糕，我只是很高兴自己还活着，也终于从早上的痛苦中稍微解脱了一些。六条肢体了，还剩四条。秋天轻轻呼出一口气，明显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伸手从后裤兜掏出她一直带着的小笔记本，快速翻阅着。她边看边皱眉，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沮丧地低吼一声，把笔记本收了起来。
“那是什么啊，到底？” 我问，“你的小本子。你为什么总是看它？你在上面写什么？”
通常我不会这么爱打听，但我有点好奇，而且考虑到秋天刚刚几乎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这似乎是个分享秘密的好环境。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就非要她回答，只是…… 你懂的。一个好机会。我猜这有点耍心机，但似乎还没到能真正起作用的程度。我的问题只是让秋天看起来更恼火了。
“…… 所以你还没猜到？” 她哼了一声，“而且当然也没人告诉过你。”
“呃，我是说，除了你还有谁会告诉我呢？” 我问，“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说，什么都不用说，我真的不介意。”
“这不是我能独自决定的事。” 她回答，耸了耸肩，“不过我猜她好像也不太在乎这种事了。”
我点点头，好奇心急剧增加，但这次我竟然克制住了自己。
“我理解这可能不是第一次约会就该聊的事。” 我向她保证，“这些魔法的事我也完全没料到。”
秋天惊讶地一震，头突然猛地抬起，像兔子盯着狐狸一样盯着我。
“等等，你和阿尔玛约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