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完美的魔王,也有无法理解的事物。
愚蠢的人类被迷惑、被支配。高等的恶魔也一样。或许,下等生物也有类似的东西。
在所有生物当中,只有魔王不知道、不需要,被那东西抛下。
魔王自从知道有自己不知道的[那个]存在之后,就产生了兴趣。
不知道这件事实在太新鲜了。
所以魔王才会袭击人类的国家,观察被留下的那些人类的[那个]。
有时直接读取人类的记忆,加工尸体,做出可说是死者本人的人偶,让它前往生者身边观察反应。
看到仿造死者的人偶出现在眼前,人类们表现出非常有趣的反应。
恶魔称赞魔王的所作所为非常有效,能够扰乱人类的心理。魔王连这个称赞的意思都不懂,只是呆呆地发愣。
最后,魔王甚至对魔虫出手,试图找出[那个]的真面目。
然后,没错。恶魔或许正是让魔王对[那个]产生兴趣的契机。
魔王从恶魔身上学到了很多。虽然在恶魔当中,它算是比较年轻、不成熟的恶魔,却非常尽心尽力地侍奉魔王,培育魔王,是个信奉魔王的坚强存在。
恶魔的表情千变万化,在魔王身旁经常展现[那个]。不过,对恶魔本人来说,那或许是件可耻的事。
然而,魔王看着恶魔的[那个]时,有种畅快的感觉。
如果她是人类,或许会用“喜欢”来形容。
失去那个恶魔时,魔王第一次感觉到[那个]在自己心中骚动。
然后,魔王终于理解了[那个]。
被魔虫附身,失去恶魔。在自己心中萌芽的[那个]消失之前,魔虫捡起了[那个]。而且,魔虫的力量还因此大幅膨胀。就这样,终于——
魔王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感情。
魔王或许就是为了知道那是什么,才活到现在。
魔王感受着在自己体内逐渐消失的魔虫,轻轻闭上眼睛。
“……我真是的,太没用了,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忘了。”
梅林看着眼前奇迹般、单纯简单又自然的光景,喃喃自语。
“魔法,真的很单纯。”
梅林看见魔王的头被魔法剑一挥,砍飞出去。
……魔王的头,再也没有恢复原状。
兰斯洛特抓住魔王的头,在上面刻下个人纹章的魔法,然后当场瘫坐在地。
从极度的集中与恐惧中解放的身体,非常炽热。然而,手却像冰一样冷,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
兰斯洛特抱着颤抖的手蹲下,等待身体与精神恢复平静。
他杀了魔王。
虽然完全没有真实感,但砍下魔王头颅的,无疑是自己的魔法剑。
兰斯洛特长叹一口气,终于把剑收回鞘中。虽然要张开握着剑的手有点困难,但在收剑入鞘后,握了几次手又放开,渐渐恢复感觉,能够控制了。
总之,必须把魔王的头献给亚特兰蒂斯的国王,让他承认自己的功绩才行。不然,把恶魔的头装上去也可以吧。
不过,在那之前。
“阿格尼。”
兰斯洛特呼唤当场倒下、动也不动的阿格尼。当然,没有回应。
环顾四周,希菈与梅林互相搀扶站着,莉莉娅则瘫倒在地,仿佛随时会失去意识。
……在献上魔王的头之前,必须先送人回去。
兰斯洛特长叹一口气,这时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盔甲破损了。看来魔法回路烧坏了,是因为承受了超过极限的攻击吧。
兰斯洛特对于盔甲损坏感到非常可惜。
他并没有使用多久,性能虽好,但也到此为止了。
不过……这是死者们留下的东西之一。兰斯洛特因此发现自己很惋惜盔甲破损,露出自嘲的笑容。
真不像自己。是被魔王的样子影响,连自己都变得奇怪了吗?
既然变得奇怪,该做的事也不多。只要忘了一切,沉沉睡去就好。
看看其他人的样子,果然也是满身疮痍。
兰斯洛特自己也想休息。即使施加治愈术,伤痕仍隐隐作痛的身体、因极度集中而衰弱的精神,以及浓厚的疲劳感,都让他深刻体会到。
而且,看看周围的风景,也尽是被毁灭的城镇。
失去的事物、消耗的事物,都太多了。这是无法颠覆的事实。
兰斯洛特用外套包住魔王的头,横抱起似乎终于失去意识的莉莉娅,朝城堡前进。
“梅林、希菈,走咯。”
兰斯洛特一出声,梅林便以疲惫却平稳的表情点头,希菈也茫然地点头,跟在兰斯洛特身后。
侵入城镇的魔物们,似乎大多被城堡的士兵们讨伐,或是败退了。在前往城堡的路上,一行人没有遭遇战斗,顺利地移动。
抵达城堡后,兰斯洛特先让莉莉娅躺在床上,需要休息的希菈也躺在她身边。
之后,只有意识清醒的兰斯洛特与梅林两人,先向国王报告并献上魔王的头,兰斯洛特的功绩顺利地得到认可。
国王本人似乎也因为这次的战争而疲惫不堪,但收到魔王的首级与诸多报告后,心情多少平静了些。特别是兰斯洛特说明了关于幻影的事后,国王似乎非常冷静。
兰斯洛特说明,那是魔王制造出的人偶。是读取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后制作出的,极为精巧的人偶。既不是死者复活,也不是反映出死者的意志。
说明时,国王长叹一口气,既像安心,也像悲伤。只说了一句“这样啊”。
国王本人或许对死去的大哥抱持着某种愧疚。
国王答应会为一行人授勋,也安排他们在城堡的房间充分休息。
这么一来,兰斯洛特虽然想立刻回房睡觉,但不能这么做。
因为战场上还有一人,他无法带走,只能丢下。
兰斯洛特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开城堡,去回收被留在战场上的阿格尼。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
莉莉娅当天就醒了过来,为了治疗兰斯洛特等伤患,每天都在编织魔法。
梅林慎重地休息一天后,开始协助重新构筑城镇周围的结界。他似乎混在城堡的魔法师们之间,到处帮忙。
……至于阿格尼。
“……还没醒吗?”
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阿格尼似乎是会静静睡觉的类型。当然,仅限于没有做噩梦的时候。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盖上被子后,甚至看不出胸口有在上下起伏。
兰斯洛特每天都会抓起阿格尼的手腕,确认脉搏与血液流动。
伤口已经痊愈,但只有意识没有恢复。
大概是魔虫的力量增幅造成的影响。梅林已经施术让阿格尼恢复原状,但影响似乎很深。阿格尼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真会给人添麻烦。”
兰斯洛特一脸苦涩地喃喃自语,几乎就在同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从那轻轻的敲门声,以及敲门后等待回应的举动来看,绝对不是莉莉娅。兰斯洛特一边这么想,一边回应。
从微微开启的门后探出头来的,果然是希菈。
“……还没醒吗?”
“是啊。”
希菈反手轻轻关上门,走进室内,凝视着床上的阿格尼。
漆黑的眼眸被眼皮覆盖,看不见。
希菈感到寂寞、遗憾,无法看见那双仿佛混浊般昏暗,有时又带着疯狂光芒的眼眸。
“他还活着,对吧?”
希菈凝视着阿格尼时,似乎和兰斯洛特一样,感到不安。
她窸窸窣窣地在被子中摸索,寻找阿格尼的手腕,想量脉搏。
“……啊,对了,他没有左手。”
然后,希菈想起阿格尼没有左手。
希菈不经意地抚摸着从左手肘上方开始,没有手掌的截断面,忽然想起一件事。
“喂。”
希菈猛然转向兰斯洛特。
她的眼中,带着刚才没有的光芒。
“我来帮他做一只手。”
希望,或者是使命。
希菈的眼眸深处,燃烧着这样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