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休息一下后,阿格尼伸了个懒腰,踩着神像的残骸站了起来。
既然结界已经启动,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还是赶快去支援莉莉娅或兰斯洛特比较好。
以阿格尼来说,他已经算是收拾得很快了,不过兰斯洛特应该还是会抱怨个一两句吧。
阿格尼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出大圣堂。
“站住!”
迎接阿格尼的是在大圣堂入口摆出阵形、举起剑与盾的圣骑士们,以及躲在圣骑士们后面窥探这里的民众们。
圣骑士们表现出义愤与使命感,民众们则是表现出恐惧与好奇心。无论如何,他们心中都不存在着敌对以外的感情。
……没有石头飞过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阿格尼事不关己似地茫然想着。
“亵渎神明的恶魔!你这怪物就由我们圣骑士来讨伐!”
看到他们,阿格尼……叹了口气,乖乖举起双手。
阿格尼完全没有抵抗。圣骑士们反而因此感到困惑。
然而,阿格尼为了表示自己不会抵抗而举起的其中一只手,不管怎么看都是怪物的手。
结果,圣骑士们并没有当场杀死阿格尼……
“叽”的一声,格子门伴随着生锈的声响关上,接着“喀嚓”一声,门锁被锁上了。
这里是位于大圣堂地下的地牢。看来圣骑士们选择活捉阿格尼,而不是杀死他。
“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
“好,我知道了。”
看到阿格尼乖乖点头,圣骑士们显得更加不知所措。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把阿格尼关进牢里,就这样离开了。
被独自留在牢里,阿格尼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他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牢里。不管怎么想,原因都是“破坏了大圣堂”。又或者是因为那只像怪物一样的左手。
阿格尼环视牢房。
房里有简陋的床铺、小水壶、老旧的铁烛台与烧短的蜡烛。排便用的壶也放在房间角落。
墙上有一扇采光用的窗户,但理所当然地装着铁窗,看来是没办法从那里逃出去。
不过,阿格尼在索尔提纳已经从牢笼里逃出来过一次了。只要有能够割开自己身体的工具,要穿过铁窗的缝隙绰绰有余。
幸运的是,铁制烛台的底座是用薄铁板制成的。只要用地板上的石头稍微磨一磨,应该就能用来割开自己的身体。
不过,割开身体是最终手段。而且,现在他只是累了。
阿格尼开始思考。他决定……先等兰斯洛特来救他。虽然希望不大就是了。
然后,如果等了一晚还是没人来,就割开自己的身体逃出去。
既然这么决定了,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阿格尼躺到简陋的床上,静静地闭上眼睛。只要睡着,疲劳应该就会消退。
阿格尼突然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睡得很熟,但又觉得好像没睡多久。也就是说,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从采光窗看出去的天空还是一样蓝。
看来时间并没有过多久。阿格尼茫然地这么想着,同时竖起耳朵,聆听通道深处传来的声响。
那是好几人份的脚步声。
怒吼声也是好几人份,不过——
“……手!我叫你放手!”
“给我安分一点!”
“什么!?你们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就算我的身份是贫民,对从魔物手中保护圣都的人,你们竟然这样对待!?还敢自称是神的骑士!对你们来说这就是正义吗?这就是神的旨意吗?看来神的眼睛是瞎了!”
阿格尼听到熟悉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禁抱头苦恼。
看来,没有人来救他。
不久,隔壁牢房的门开关的声音,以及人被扔进牢房的沉重声响,还有伶牙俐齿的抱怨和诅咒的话语,最后是沉重的锁转动的声音。
在这期间,兰斯洛特的声音没有中断,但疑似圣骑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久,兰斯洛特的声音也中断了。
终于到来的寂静中,只有疑似兰斯洛特的叹息声,和小声的咒骂声,像融化般微弱地响起。
然后,叹息和咒骂都完全融入空中,寂静像盖子一样覆盖空间,又过了一会儿。
“……兰斯洛特。”
阿格尼小声呼唤,隔壁牢房传来明显的反应。
“是阿格尼吗?”
“对。”
阿格尼肯定地回答他尖锐的低语,接着传来一声不知是安心还是傻眼的叹息。
“……该不会,你也被抓了吧?”
“就是那个该不会。”
“哈,和怪物很相配嘛,和我完全不相配就是了。”
看来只要有人听他说话,兰斯洛特就会变得多话。他像呼吸一样随口挖苦个一两句后,似乎就恢复了平常的步调。
“……好了,怎么办,阿格尼?看来和说好的不一样。那么,我们得先离开这里,去质问那个贱货圣女才行。”
兰斯洛特的声音充满了戾气。
牢房的墙壁是砖墙。而且,由于两人的牢房相邻,所以不是面对面,因此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但是,只要声音能传过去,至少可以商量。
“我的剑被拿走了。只要有剑,这种程度的铁栅栏,我有办法处理……你也没有武器吧?”
兰斯洛特大闹的原因之一,就是剑被拿走了。
对身为骑士的兰斯洛特来说,剑具有特别的意义。因此,兰斯洛特会像对待自己一样珍惜自己的剑。而那样的剑被拿走,他当然无法默不吭声。
……最重要的是,只要兰斯洛特能使用魔法剑,不管是铁栅栏还是砖墙,他都能视若无物地斩断。他忍不住心想,要是现在这里有剑就好了。
“很遗憾,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房间里有铁制烛台。如果用得好,应该至少能刻出自己的名字。”
“刻了名字又能……啊,对哦。说得也是。你只要用那种方法,就能随时逃狱了。”
然而,不知是幸或不幸,即使没有像样的武器,阿格尼也能逃狱。当然,那伴随着辛苦的作业。
“那就快点离开牢房,然后把我从牢里放出去。”
“我已经开始了。”
在对话的同时,阿格尼开始磨起烛台的底座边缘。
“那就好。”
金属摩擦石头的声音规律地响起,兰斯洛特这么说,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你以前曾经把自己的不死之身评为[类似诅咒的东西]。”
“是啊,我可能说过那种话。”
阿格尼似乎正专心在磨剑上,但兰斯洛特毫不客气地向他搭话。
“来到这座圣都后,我终于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了。”
磨剑规律的声音中断了。
“……这样啊。”
但阿格尼只是这么应声,又继续磨剑。
唰、唰。令人舒畅的声音规律地再次响起后,兰斯洛特自言自语般地开始说话。
实际上,那真的是自言自语。他并不期待回答,只是不经意地吐出盘踞在自己心中的某种东西,将话语一一吐出。
兰斯洛特经常这样使用语言。
“圣女艾米丽的治愈魔法非常了不起……伤口和疼痛都瞬间消失了。”
一开始他说话时还会慎选词汇,但说着说着,话语便源源不绝地涌出,甚至不需要接续词。
“但是,即使伤口和疼痛都消失了,还是有无法治愈的东西。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该说是精神吗?还是其他不同的东西?说到底,我连是否有能表现那种东西的词汇都不晓得但是,即使无法用言语表现,那种东西确实存在。而且,它受伤、耗损了。”
兰斯洛特说到这里,迷惘地停顿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仿佛要填补这段空白的寂静。
“确实受伤、耗损,还有无法治愈的部分,身体却还是能动。真是有趣。明明可以继续战斗,但不知为何,我满脑子只想着要休息。”
唰。磨剑的声音紊乱、停止。
“阿格尼,你是不是也想着类似的事?”
“我……”
彼此被墙壁隔开,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看不见或许比较好。
“……我什么都没想。”
磨剑的声音再次连续响起。声音规律得超乎必要。
“……话说回来,你居然能像那样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啊。”
磨剑的兰斯洛特难得主动开口。阿格尼不是会讨厌沉默的人,所以这单纯只是因为太闲吗……又或者,他是顾虑到隔壁的囚犯讨厌沉默?
“哈!语言可是人类的特权,是人类才能品尝到的享受哦!不使用语言,算什么人类?”
兰斯洛特立刻回应阿格尼的话。
阿格尼心想,兰斯洛特一开口说话,就像鱼得水般滔滔不绝。在阿格尼眼中,他就像异种生物。不过,阿格尼并不觉得不愉快。
“我知道了。你很不擅长沉默吧?”
另一方面,阿格尼这么一说,兰斯洛特似乎有些不愉快。
“……或许吧。”
兰斯洛特不悦地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
好一阵子,地牢里只有磨剑的声音。
“……好,可以了。”
阿格尼终于满意地说,然后望向烛台的底座。铁板边缘闪闪发光,锐利得足以割开自己。以现有的材料勉强凑合着做,成果还算不错。
“是吗?那就快点动手吧。”
“好。”
阿格尼随便回应兰斯洛特那句老实又傲慢的话,然后尽可能将手臂伸到铁栏杆的另一侧。
接着,他将烛台边缘抵在上臂内侧,就在这个时候……
“慢着,阿格尼!”
兰斯洛特尖声低语,阿格尼于是缩回手臂和烛台。
“有人来了。”
某人的脚步声在地牢里响起。
阿格尼将烛台藏在床下,兰斯洛特则摆出架势,各自等待来访者。
脚步声有好几人份。沉重的脚步声有两、三人份,轻盈的脚步声则有一人份。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她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或许不是[两人]面前。
“骑士大人……”
光线从极小的窗户照进来,以及圣骑士随从提着的油灯,尽管只有这两道微弱的光源,桃色的头发与湖水般的眼眸依然美丽。
圣女艾米丽以极为心痛的神情,凝视着牢中的兰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