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近锦衣卫五所里最得意的人是谁,陈肃昇自觉自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原因为何?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自陈肃昇以军功获圣上召见,圣上因见他颇有当年陈侯爷的风采,再想到如今锦衣卫里一个个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便想着让他扭一扭锦衣卫里重文轻武的风气,一开始给他在锦衣卫的职位就不低,右所副千户。
这副千户的品级自然比不上他在山西军营里的职位品级高,但锦衣卫乃天子亲信之臣,又是锦衣卫上五所之一,其官职品级的份量又与地方武官品级不可相提并论了。
陈肃昇没那么多的热血沸腾,他自觉自己算是暂时任职在锦衣卫的一寄禄官而已,只享荣恩,并不掌管实权。
所以一开始他也不管事,左右混个一年半载的就回山西去了。
谁知他虽想着与人交好,可别人却非要惹到他跟前来。
陈肃昇可不是个好性子,那霸王脾气一起来,再你是户部尚书的孙子还是兵部大佬的小儿子,一样的照打不误。
就这么拳对拳肉对肉的打上了几场,打的五所里的人都知道了,这陈肃昇不是个软柿子,随意拿捏不得。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若陈肃昇一味的忍让,或许旁人还要冷眼瞧他。如今他虽得了个蛮横霸道的名儿,倒也把右所里的卫士们收服了一大半。
陈肃昇见这群目光中满是仰慕的看着自己的卫士,一个个瘦弱的跟小鸡仔一样,别说保卫皇上了,真遇到乱党,保住自己一条小命都费劲。
陈肃昇在山西是练兵练习惯了的,如今手下多少也算管着些卫士,既然大家信服他,他便又按着军中的那套规矩,带着他们日日操练了起来。
右所千户大人因此一事对陈肃昇颇为不满,明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暗地里收拾过陈肃昇几次,都被陈肃昇躲过去了不说,最近还被圣上明升实降给调开了。
如今锦衣卫右所千户一职空缺,暂时这儿就成了他陈副千户当家做主的地方。
头顶没了个阴阳怪气碍眼的家伙,锦衣卫里各位大佬又因宽王打了招呼,明面上都对陈肃昇客客气气的,他这差事干起来便越发得心应手了。
所以陈肃昇最近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走哪儿都是脸上挂个笑,就连平日与他不太对付的人都觉得他顺眼了不少。
古话说,乐极生悲,此言一点没错。
陈肃昇刚自在没多久,就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本参,有言官在朝堂上参了他一个不孝之罪。
参他不孝?
消息传到陈肃昇这儿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言官参了他无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想不出除了这个,自己还有哪儿不孝顺母亲了?就算他如今是有些恐让母亲不愉的想法,但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施行嘛。
等听完了他才知道,言官参的他不孝之罪,乃是指的金陵陈府那边。
言官也不算冤枉他,自陈肃昇回京后,从未踏入过金陵陈府一步,避而不见家中长辈,与族中堂兄弟们也不甚和睦,丝毫没有长房长子该有的样子。
言官还顺带手参了他在锦衣卫里当差时常私下斗殴,影响颇坏,建议将其官职一撸到底,发回山西军营去当兵去!
这事儿谁都知道是言官在刻意找事儿。陈家的事儿,只要是耳不聋眼不瞎的,谁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家二房占尽了便宜,陈肃昇能对陈伯爷有好脸才怪了。也亏得这言官心够黑,连这样的罪名也能想的出来。
但这些事私下里说可以,若端上台面来讲,打架斗殴的事儿倒还好,不孝这个罪名还真就能给陈肃昇盖下来。
这就跟当初一样,礼法礼法,也是礼在先法在后,陈肃昇不敬尊长,圣上便是有心偏袒,也站不住脚,只能将陈肃昇和陈伯爷二人叫来,训斥了陈肃昇几句。
陈二老爷如今虽有伯爷的爵位,但在朝中并没任什么实职,被陛下召见匆匆赶来,立即就向陛下维护陈肃昇道:“陛下明鉴,微臣这侄儿对臣从来都极敬重的,只是这小子玩心过重,怕回府里被拘束了,要说他不孝可是没有影的事儿。想必言官大人定然是误解了。”
陈伯爷能如此说,圣上倒是有些满意,还难得的同他又多说了几句家常,算是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待他二人退下时,圣上最后还嘱咐了一句,让陈肃昇下次沐休时一定好生回陈府给众长辈请安,陈肃昇自然再次叩首谢恩,应下不提。
叔侄二人退出殿外,沉默着走了几步,陈二老爷忽而笑道:“这几日你母亲就要到了,你自然也要回家来见你母亲的,到时外人自然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陈肃昇也笑的恭谦有礼:“侄儿谢过陈伯爷,若我母亲来京,侄儿自然要回府侍奉母亲的。”
只是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陈二老爷笑的越发温和了:“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陈肃昇只送了他一小段路,便停住了脚步。
“伯爷,恕卑职还有公务在身,就送您到这儿了。”
“自然,自然,你好好当差,陛下越是圣心宠沃,你越要谨言慎行才是。”
随着陈二老爷走远,陈肃昇脸上的假笑也渐渐演化成了讥笑。
好一个谦谦君子,这么多年都端着这副面孔,也难为他了!
待陈肃昇一脸戾气的回了卫所,平日与他交好的几人当即围了过来,商议着要不要派人盯着那个参他的言官,抓住了把柄就反参他一本。
陈肃昇本就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如今被人按住脖子跟二房演这一出亲人相聚的戏,自然是气恼不已,定是要找回场子来的。
虽也知那言官背后定然有人指使,但他才不管这么多!话既是你说的,那就是要跟他过不去!
但他如今在京城官场尚且是个新人,既不能自己出面做此事,也没有可用的人手。
他原想的是再干一回少年时曾干过的事,巷子里套那人的麻袋,打一顿了事的。
但随即就有人自告奋勇,私下找到陈肃昇揽下了此事。
锦衣卫右所里如今与陈肃昇玩得好的,大都是些朝中大臣的子弟,其中有一个名叫郑元容的,乃是兵部尚书夫人娘家姐姐的小儿子。
他自家长辈在朝中官位并不高,能到锦衣卫的上五所里当差,自然是走了兵部尚书的路子。
此刻陈肃昇所欠缺的,恰正是他有的。
郑元容母亲家中自太祖那辈就子嗣颇多,尤其到了他外祖那儿,生了近十来个女儿,都嫁到了金陵城的官宦人家。
他家父兄在朝中虽官位不高,但亲姨母遍布金陵城,且大多数都是嫁的文官。
若找到了那言官的把柄,只需他去几位姨母家做做客,自然会有人把话递上去。
果然,很快那言官就被参了个狎妓的罪名,且还有人亲眼见证,辩无可辩,那言官当即就被左迁出了京城。
事后郑元容同陈肃昇得意道:“要抓这些文官的把柄,最容易的就是狎妓。做官的,有几个不狎妓啊?!
他这事跟他参你那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可大可小,但要一板一眼的拿上台面来讲,狎妓那可是律法里都明令禁止的呢!总之要如何断,就端看圣上的态度。”
如今圣上的态度已然很明显了,陈肃昇不过是被训斥了几句,如今还好好的在右所里担着副千户的职。
那位言官大人,却被贬出了京城。
可陈肃昇刚得意了没两日,便因在御前举止不当被圣上打了板子。
虽没有伤筋动骨,但却彻彻底底将陈肃昇从那种官场斗争胜利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
武官从来不是靠的官场斗争立足的,他若沉迷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怕立时就要失了圣心。
圣上略作敲打,陈肃昇也乖觉,此后便沉淀下来专注于练兵一事,将锦衣卫右所内诸人操练的哭爹喊娘的。
当然,此番事在朝中都不算什么大事,在民间更是泡都没冒一个。
陈肃昇每次回来又都是笑嘻嘻,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从没让青竹忧心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