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比较闹腾,哭声几乎没停过。
十七不想吵到妹妹休息,每到晚上便会抱着小娃娃,去离木屋百米外的凉亭坐一会。直到婴孩睡着,才会抱回来。
婢女说过很多次让他去歇息,可十七看着这个奶声奶气的娃娃,走不动道,又不放心旁人,只好亲力亲为。
宁淮茹醒来已有七天,这七天里,她一面也没有见自己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的骨肉就在木屋的另一头,哭声偶尔穿透木墙传入耳中,但她却始终没有勇气去见一面。
就这么,又过了两月。
他们几人在这从冬季到夏季,又从夏季到冬季。
离庄数月,也不知外面局势如何,如今是谁坐上了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直到最近,月衡奉夫人之命前来接他们回庄时,十七才从他口中知晓:萧子安坐上了皇位,成为了一国之君。
煜国已亡,年号改为“安。”
寓意为安宁。
萧子安登位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朕要这天下再无战火纷飞,百姓安居乐业。”
即位之初,当务之急便是整顿所有各怀野心的人。
萧怀宇被软禁在自家府邸,与之一党的人为了活命大多主动归顺。
传闻他背后的梵天宗,从十万大军攻破天陵,拥护萧子安登位起,一面未出。
萧太傅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即便萧子安贵为天子,初登大宝,也不敢轻易触动这位权臣的根基。
此人明着说归顺,但私底下却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也不知萧子安这位子能坐多久。
十七抱着孩子与月衡聊了很久,两人有所察觉,回头一看,宁淮茹正往他们走来。
他刚要开口,宁淮茹示意他噤声,怕吵醒孩子。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许久之后,宁淮茹缓缓走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孩子的小脸。
“娘亲叫你来的?”宁淮茹嗓音很低。
月衡看着她,点头。
宁淮茹不傻,在她生完孩子后的两月,滋补身体的药从未短缺。
若无母亲点头,她的哥哥绝无可能拿的出如此众多珍稀药材。
所以,她身怀有孕遭人凌辱一事,母亲早已知晓。
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不受刺激,才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娘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淮茹的双眼一直在孩子的身上,手指轻轻逗弄,也不知道问的是谁,月衡刚想回答,被十七抢了先。
“你刚怀上不久,对不起。”
“哥哥为什么道歉?”
“答应帮你瞒着,是我的失误才让夫人发现。但是淮茹,夫人不是你想像的... ...”
“哥哥,给我抱吧。”
十七的话还没说完,见她不想听也就不再多说。
宁淮茹接过孩子,感受着他的体温,那软绵绵的小身体在她的怀里颤动,她抱紧孩子,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只是唱着唱着,看着看着,孩子的面孔瞬间让她想起被欺辱的那天。
那些她努力想要忘记的记忆,此刻全部冒了出来。
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午后,想起了那场无人救她的火海。
愤怒和恨意同时爆发,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孩子的鼻尖,慢慢压迫。
孩子的呼吸变得微弱,宁淮茹的心中却有一种病态的快感。越是这样手心的力气越大,那种想要让他窒息而亡的冲动,在她脑中放大。
就在这时,十七察觉到孩子的异样,毫不犹豫地出手,迅速从宁淮茹手中夺回孩子。
孩子的呜咽声在十七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他拍打着孩子的背部,责怪的望向他的妹妹。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他是无辜的。”
可宁淮茹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受控,她怒视着十七,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还给我!”
十七紧紧抱着孩子,退到了月衡身后:“淮茹你冷静点!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
月衡也在一旁附和,见两人怎么说都无用后,十七无奈之下直接将她敲晕。
随后整理了下行李,跟着月衡回到了数月未曾踏进的望月山庄。
宁夫人得到消息,早早在庄门外等候,在见到十七怀中抱的婴儿时,她也产生了一丝恍惚。
突然想到淮茹,连孩子都没来得抱快步跑向马车。
布帘掀开,只见女儿呼吸平稳的躺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她身子如何?”
... ...
宁夫人问了许多问题,大多都是关于宁淮茹的。
十七低头,如实回答。
意识到他们也快一年未见时,伸手捋了捋十七额前的碎发。
“辛苦了。照顾她很累吧?”
十七嗓子发痒,慢吞吞回道:“不累,是我该做的。”
“来,快进去换身衣裳,一起吃个饭。”
说完,宁夫人命人将孩子抱走后,十七独自进了庄。
可不知为何,从山庄大门到云水间的这一路,十七总感觉哪里变了,可又说不上是哪变了。
庄内的景象似乎与一年前有所不同,原本随处可见的下人变得稀疏。
两侧的花草不似往日繁茂,好像没有了人打理。
十七不禁皱眉,心中暗自思忖:难道庄内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人手减少?
换完衣后快速去了琉璃阁。
宁淮茹被送到了兰亭轩歇息。整个琉璃阁就宁夫人与瑶末在。
桌上的菜也全部上齐。
十七行完礼后被拉到了桌旁坐下,宁夫人则一股劲的往他碗中夹了许多菜肴。
他感觉到夫人有话要说,也不推辞,夹什么他便吃什么。
吃到半途,宁夫人突然开口:“这一年局势动荡,可有听闻?”
十七默默点头。“听月衡哥说了一些。”
“萧子安成了皇帝,你有什么想法?”
“... ...”
十七放下碗筷,不明白夫人为何这么问。
他有什么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呢?
宁夫人发觉他在乱想,急忙解释:“你如果去了天陵,他一定会... ...”
话到这,十七明白过来:“夫人是要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 ...”
她本想解释,本想告诉他再过不久云梦城要完,望月山庄也将面临危机,只有天陵城那里或许能够庇护他。
“夫人,有什么话您可以跟我说。”
宁夫人无奈叹气,独自喝了杯烈酒。
这段时间她疏散了大部分下人,七镜楼的杀手也都被他劝离,每人都给了一笔不小的安家费。
现在的山庄,除了十二司,所剩的下人不超过十个。
一旁的瑶末不忍心,她怕到时候只剩夫人一人。于是替她解释。
十七安静的听着。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
魔教不知使了何种诡异功法,操控了上百个宗派。整个庆州所有叫的出名的宗门几乎都归顺到了梵天宗门下,他们本欲扶持萧怀宇登基,却没想到望月山庄会与萧子安联手,十万大军助他登上皇位。
梵天宗见萧怀宇这颗棋子已废,果断选择弃之。
探子得来消息,梵天宗的大长老野心太盛,有人猜测他们想推翻整个朝廷,自己当那人上人。
却没想被萧子安横插一脚,还与宁夫人联手。
一时间,打了梵天宗一个措手不及。
魔教的人遍布庆州各地,萧子安不想再度开战,他也没有连根拔起的把握,只能各方面牵制。
前不久,梵天宗放下狠话,踏平云梦城将会是他们向朝廷宣战的第一步。
宁夫人得到消息后火速疏散了庄内下人,准备离开云梦城。
至于去哪,她也没想好。
宁邵全因扶持萧子安登位,恢复了他年少时御国将军一职。
望月山庄已成梵天宗眼中钉,宁庄主求了宁夫人多次,跟他一起去天陵,但她说,宁愿死也绝不踏入天陵城。
也许再过不久,魔教便会带人杀来。
到时候想走都难。
瑶末说完,十七面无表情。
这一年,是他一生中最为舒适的一年。却没想,发生了这么多事。
宁夫人满脸愁容,“当今圣上是你亲哥哥,他一定会护你周全。”
十七摇头,淡淡道:“我不去。”
宁夫人却怒了:“你不去也得去!明日会有人来接你和淮茹。”说到这,宁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将瑶末拉到自己身侧坐下。
愧疚道:“淮茹的声誉对她太重要,一旦清白被毁传出去,以她的性子定接受不了。我与瑶末商量过了,那孩子记在你们名下... ...就说... ...”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但十七对于这件事没有推脱,而是一口应下。
只是最后加了句:“我留下,陪您。”
明明一句话说的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可宁夫人的眼眶逐渐变红。她眼皮跳得很快,嘴角满是苦涩。
抬手摸向十七的侧脸时,鼻子突然发酸:“我以前那么对你,你怎么就不恨我呢?”
“你应该恨我的啊... ...”
宁夫人的视线被泪水占领,而十七还是一如既往地... ...淡定。
瑶末递来手帕,宁夫人擦掉眼角的泪珠继续说道:“好,娘亲不逼你。来,这是我亲手做的如意糕,尝尝。”
十七什么都没想,捏起一块放入嘴里。
宁夫人亲眼看见他咽下后,放了心。
“淮之,唤声娘亲好吗?”
话落,她满怀期待的看向低着头的十七,可等了许久,等到十七脑袋发晕,直到他趴在桌上后,也没听到那声渴望已久的话。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只是一瞬她立即擦掉,稳定情绪后与瑶末一同将十七扶到了房间。
“明日一早,会有人来接应你们。末儿,那个孩子就麻烦你照顾了。”
“夫人... ...”瑶末喉咙哽咽,跪了下来。“夫人!求您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
宁夫人将她扶起,轻声道:“我发过誓,这辈子除非带兵攻城,否则绝不踏入天陵。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
二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已经烙印在宁夫人心底,就算死,也不会求得萧家人庇护。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案前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随后交到了瑶末手中。
“等他们醒了,把这个给他们。”
瑶末红着眼眶看了一眼,那张纸上写了一个名字。
玖安。
是她为孙儿取的名字,长长久久,喜乐安康。
这一夜,也许是宁夫人这辈子过得最难受的一夜吧。
他刚认回十七,还未尽到做母亲的职责,便分离一年。
刚相聚,又要面临分开。
叫她如何不痛心。
宁夫人守在十七床头整整一夜,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她的脑子里。
她真的很怕忘记十七,毕竟二十年来,她从未正眼瞧过他。
“淮之,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这句话既是她对十七的祝福,也是对自己过去的忏悔。
天色渐亮,本该彰显生机的望月山庄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宁夫人揉了揉犯困的眉眼,同一时间房门被推开,月衡走了进来。
“夫人,他们到了。”
她点点头,看了十七最后一眼后,便火速同月衡将十七送到了庄外的马车里。
宁淮茹也吃了让人昏睡的糕点,现在的她也处于未醒的状态。
宁夫人走近,俯身在她女儿额前落下一吻,什么都没说,
瑶末抱着孩子上了车,放下前帘。
林寂单独骑了匹快马,缰绳在他手中缠绕了好几圈。
犹豫了很久还是冲着宁夫人说道:“夫人,我们一起走吧,淮茹醒来知道你不在,她会受不了的... ...”
宁夫人并未答话,而是转头看向十二司,沉声道:“你们……”
“我们不走。夫人,别说了。”
十二司齐声颔首,倘若他们也一并离去,夫人恐将再无生路。
罢了。
林寂也不再多言,随着几声马鞭响起,带头离去。
宁夫人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静静地伫立了许久。待那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后,她才与十二司匆匆赶回庄内,收拾了一些必要的物品,然后带着仅剩的几名婢女,一同离开了山庄。
一夜间,望月山庄变得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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