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无比冰冷残酷。
魏衍之身子颤了颤,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他一步步上前。
而盛娇则抱紧了怀中的灵牌,生怕这个男人会动手抢走似的,看他的眼神越发警惕防备。
看清楚了她眼底的不快,魏衍之的一颗心就好像被烈油烹过一般,难受至极。
终于,他走到她的面前。
“囡囡也是我的女儿……”他沙哑着声音说。
这话换来的,是她一声毫不留情地冷嗤。
“既是你的女儿,为何你记不住她的生辰,也记不住她的忌日,更记不住清明这一日,你还有个魂归九泉的孩子?”
此刻,她半点不掩饰。
浑身的锋芒乍起,宛如一根根锐利的刺。
扎得魏衍之越发心头滴血,张了张口,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并非他记不住。
而是不敢记住。
若是记住了,这些年他又怎么能熬得过来?
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妻子,一个阴阳两隔,一个情断义绝……
他也是人啊,他也会心痛。
过往种种有他的不对,可这件事上,他也是受害者!
这些话都埋藏在心底,从来不敢拿出来袒露于人前,他生怕说出一个字,都能叫自己痛不欲生。
今日看见盛娇这般,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些年,她从未走出来。
她宁愿留在那一片尸山血海的战火中,哪怕烈焰分身,粉身碎骨,她也不愿走出来。
这一瞬间,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盛娇苦笑两声:“魏衍之,你我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结发夫妻……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你当初不愿舍弃冯家,一力维护冯华珍,你就不是囡囡的父亲了。”
“孩子走了三年多了,你就不要在她跟前出现,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好吗?”
她说着,缓缓撩起眼皮,语气哀恸,“算我求你……”
魏衍之急了:“你总说当初是我袒护冯华珍,可并没有!!我知道我在囡囡这件事上辩无可辩,我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可当初就那么一点证据,我如何能让冯华珍服罪?!”
“那你就在你父皇和太后面前维护她,为她开脱?”盛娇火冒三丈,怒极反笑,笑得泪水涟涟。
“我……并不是开脱!而是我不想在没必要的时候得罪冯家!”
“你是皇子,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上坐着的人,是你的父皇!冯家算什么东西,也配你忌惮?!”她冷笑着又反驳了回去。
“若是为了我,冯家早就不复存在,我只是为了你!”
魏衍之耳根通红,眼睛像是冒着火,“我不想让你再蒙受什么不白之冤,娇娇!!我只是想保护你——”
话还没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哑然。
而她微微瞪大了眸子。
四目相对间,他率先心虚,挪开了视线。
半晌,她轻轻笑着:“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魏衍之,你早就知道他们在针对我家,你偏不告诉我!囡囡过世后,他们就对我爹娘、兄长下手了……既然如此,为何你不早点说?我可以进宫请太后做主!至少能先人一步!”
魏衍之没敢抬眼看她。
这是他懊悔的事情。
棋差一着,仅仅差了一步而已。
整个盛家被推入死亡的深渊,满门鲜血,污名难除,含冤而死……
他双拳紧握,关节处凝起一片苍白。
心底的秘密到底还是被她知晓了。
“娇娇,我……”
“你并非不是为了我。”她突然淡淡开口,“你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我的娘家,可……魏衍之,这不是真正的在意。”
“我是真的心里只有你!!我是在意你的!只在意你!”他急了,再一次不顾一切地诉说情意。
盛娇唇边泛着苦涩:“你明知道若是错了一步或晚了片刻,我盛家便万劫不复,可你还是赌了。”
“若那一日,站在这悬崖之上的人是你自己,你会否做出同样的选择?就算不是你自己,是你父皇、母妃呢……你还会吗?”
魏衍之被问得哑口无言,直接愣在了当场。
盛娇掩口轻笑。
泪水滑落,一滴滴落在怀中的灵牌之上。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在意。”
“在意是心疼。”
“是怕对方有一点点的伤害,是不愿对方遭遇任何风险,哪怕这个风险只是万一。”
她抬手轻轻拨开了衣领处,露出那道熟悉的伤疤。
哪怕时隔多年,这道伤疤依然呈现出与其他皮肤不一样的暗红色,狰狞可怕。
“还记得这个吗?”
眸光碎开,潋滟伤绝。
魏衍之瞳孔一紧,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见他如此反应,盛娇笑容加深了:“看吧,你记得,你也明白当初我是怎么待你的,可你……就是不愿如我待你那样的来待我。”
“别再说什么情深难忘了,魏衍之。”
“我也不会信你说的什么护着我。”
“你我的缘分在和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断了,断了的红线怎么可能再连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当着囡囡的面,我不想跟你多纠缠什么,你……走吧。”
这一句, 心碎绝望。
听得魏衍之心头仿若被刺入了无数根的针。
细细密密,不见血光,却痛彻心扉。
一路踉踉跄跄离开,直到走出大门外,赖晨阳迎了上来,见他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恍惚,似是备受打击,像极了那一年接连遭遇小郡主离世、以及王妃和离的打击时的模样。
扶着魏衍之上了马车,赖晨阳却不敢轻易擅离职守。
“殿下,殿下!!”
魏衍之根本听不到身旁有人在说什么。
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脑海浮现的,都是盛娇那心碎落泪的模样。
顿时喉间腥甜一片,他再也控制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
鲜血涌出,染脏了他的衣襟袖口。
赖晨阳吓了一跳:“殿下!!”
魏衍之却清醒了不少,不慌不忙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冷冷道:“无妨,回御府院吧。”
顿了顿,他又说,“你派人去查一查,冯嘉玉近些日子的事情办得如何了,若是懈怠,你便与从前一样,暗中催一催。”
赖晨阳愣住了:“如何……个催法?还请殿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