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衡篇(5)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皇城里的商贩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它依然伫立在那里,似乎从不会被大雪掩埋。
寒风凛冽,刮过那攀延而出的枝条,轻击着红墙,抖落飘落到上面的素雪。
皇宫深处的御书房内,赢衡坐在桌案前,泛白的指腹捏着一支朱笔,幽深的黑眸悄然落在手中明黄色的奏折上,沉着神色地在上面勾勾画画。
半敞的窗牖,寒风涌入,卷起摆放在殿内炭盆中的暖意,席卷上赢衡稍显单薄的身影。
“咳咳……”
许是寒风凛冽,惊得身着单衣的赢衡喉间溢出几声干涩的轻咳。
伺候在身旁的小太监,瞧见赢衡眉宇间溢上痛苦,急忙上前要关窗,却被他抬手阻止。
“罢了,这般也挺好。”
“可陛下,贺太医说,您身子骨尚未痊愈,公子也令奴才们看着您。”小太监神色颇为纠结,小声劝道。
听到小太监拿赫连煜说事,赢衡眉眼间浮出无奈之色,但也不再阻止他去关窗。
小太监瞧见他摆摆手,眉间染上喜色,将殿外那纷飞的大雪阻隔在外。
“罢了,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退下吧。”
“是。”
待小太监退下后,埋于奏折间的赢衡才缓缓抬起头,深沉的眸色悄然落在殿外那素白景色上,眉宇间浮现着点点暖意。
离他登基已过七年。
这七年间,赢衡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割裂各氏族之间的权力,推出很多军务上的政策,武装大历兵力,抬高了武将地位,也算是彻底颠覆文官在朝堂上一言堂的趋势。
除外,他还在各个县州大肆举办宫学,不论出身,不论年纪,不论男女,凡是有真才实学之人,皆可进入宫学,若其中有才华横溢者,之后将直接入职翰林院。
赢衡也考虑到了贫苦百姓,各地设立赊学司,专供给要入宫学的学子,且五年之内不涨利息,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宫学中除了教授诗书礼仪外,也成立了专职司,如女工、医术等。若无意于文策,也可入专职司修习。
宫学初立时,曾被世家贵族嘲讽,也曾遭受百姓质疑。
宫学招不到先生时,赢衡每日散朝后,便亲自赶赴虞城宫学,为学子授学。
一代帝王亲赴宫学授学,顷刻间传遍大街小巷,惊起了骇浪。
也是自那时起,众人才明白,赢衡想要建设宫学的想法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世家贵族中的子弟都放不下脸面,不愿教授那些寒门子弟。
哪怕有帝王亲自上门叩请名望颇重的老先生,但依旧收效甚微。
但真正让赢衡感到为难的并非是文策馆的建设,而是专职司。
专职司教授技艺,但贵门子弟中大多皆是精通音律者,而医术、骑射等,修习者大都不多。更遑论是女子所习的女工,这种大能更是不好找。
正当赢衡愁眉不展时,有一人竟解了他困。
远在雍州的孟云舒听闻了皇城之事,不惜赶赴千里,带着她的几位小弟子,一同加入皇城的专职司。
……
虞城的宫学内,赢衡身着青衫,立在原地,望着正在专职司里讲授的纤弱身影。
“漂亮哥哥~”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欢快声音,引得赢衡回眸,就瞧见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惊喜地看着他。
他望着那人熟悉的眉眼,恍然间,才识出她的身份,深沉的眸色间涌出暖意。
“小丫?”
小丫见赢衡还认得自己,清秀的脸上浮现出羞赧,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嗯,我是小丫。不过……”她垂下眼眸,稍显羞涩地说:“我嫌自己名字不好听,让云舒姐帮我起了个名字,我现在叫张阑语。”
“出自纳兰大家的清平乐,安和郡主希望你一生平和安遂,包含着她对你的爱。”
“嗯嗯,云舒姐也是这么说的。”张阑语眉眼弯弯,唇畔浮现着温柔的笑意。
“诶,云舒姐!”
她微微偏头,瞧见朝着他们走来的孟云舒,绕过赢衡,跑到她身边,亲昵地抱着她胳膊撒娇。
赢衡转过身,泛着暖意的眼眸和孟云舒撞上。她微微一怔,俯身在张阑语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小丫头便开心地跑开了。
孟云舒缓缓抬眸,眼中泛着清涟的水雾,视线一寸寸逡巡过他的眉眼。
恍然间,又意识到他的身份,察觉不妥后,慌乱间收回视线,微微垂下眸,俯身朝他行礼。
“安和参见陛下。”
未等她行完礼,赢衡伸出手轻轻托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安和何必如此生分。”
“谢陛下。”
孟云舒缓缓抬起眸,宛如静水般的眼眸落在他眉宇间郁结的病态,黛眉轻蹙,眉眼间染上愁绪。
“陛下神色似是不好,请让安和为您诊诊脉吧。”
赢衡手微微后撤,不动神色地避开她伸来的手,眸底溢着柔意,“无碍,许是昨夜梦魇,惊着了。”
他抬步,靠近专职司,黑沉的眸色仔细打量着里面学子认真的神情,唇畔浮出笑意,就连眉眼间的郁气都被冲散了不少。
“安和,觉得这批学子如何?”
孟云舒心中虽有疑虑,但想着宫中尚有贺彦等人,也就暂且放下心来。缓步走到他身边,落后他半步,与他一同看着司内学子忙碌的身影,眸底涌现着暖意。
“陛下,当初您所说的百姓朝有食、暮有所,如今真的要实现了。”
闻言,赢衡微微侧眸,望着她眼底浮现出的水光,轻笑着垂眸,转身缓慢踏出宫学。
实现?这还只是开始,之后的路将会更难走。也不知,自己这副身子是否还能看到那样的场景。
……
思绪浮动间,赢衡轻笑着缓缓摇头,望着殿外纷飞的雪色,搁下手中奏折,起身,似是想要出门瞧瞧。
但方起身,一阵眩晕便袭上大脑。
“呃!”
赢衡脸色苍白地撑着桌案,喉间溢上腥涩的味道,剧痛感袭上四肢百骸。他抬起手轻掩着唇,身子轻颤着微蜷,眼前一片眩晕。
他强撑着身子,喉间是压制不住的血腥味,黏稠的血液从指缝中流下,滴在桌案上,晕染了搁置在案上的奏折。
“皇叔!”
一位身着太子服饰的少年猛然推开殿门,瞧见殿内的景象,瞳孔猛然一缩,疾步朝着赢衡走去。
听到动静,赢衡虚弱地掀眸,微颤的身子跌落到少年怀抱中。
他的视线越过抱着他的少年,落在他身后僵住脚步,不敢上前的那道红色身影上,唇畔浮着清浅的笑,轻轻蠕动嘴唇。
“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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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就要申请完结了。
这里补充一下吧,前面提到了要和他们解释,寒鸦组织被拆分,本来是想在太子和周崇那里对话写的,但感觉太刻意了。
寒鸦一部分被拆解到黑骑卫中,而另一部分轻功很好的人,被拆解成了另一个组织——暗营,由朱荷(之前绑架太子的那个女子)担任首领。
也许有宝子注意到了前面出现的五道黑色身影,那是阿溯留下的七宿残部。(直到最后,阿溯也只是带走了对太子极其不满的溟狼,留下了所有对他有利的势力)
其实大家应该看得出,这里还隐藏了一小段结尾,但我不准备写了。有宝子说太子全文都很虐,其实我觉得也不是虐吧,更多的是遗憾吧。
少年成名的裴将军,终生不能与爱人合葬,最终死在了挚爱的国土上,守护着大历和他爱人的孩子。
薛太后为护皇权,导致母子离心,最终深葬在自己不喜的深宫里。
璃舞姑姑本只是想为嫡姐报仇,却再也吃不出这座吃人的深宫。
绥宁帝身为皇帝,却被皇权挟制,护不了所爱之人,哪怕到死,都还在筹算他人。
而六皇子赢溯,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被亲人利用,被父亲所弃,终生得不到明月回应,想要离开皇宫,也不得不以假死做局,最终也逃不过病逝之困。
太子虽心怀大志,但母后早逝,身体更是幼年便孱弱,这一腔抱负难以施展。
太子一路走来,我其实有时也会与他们共情,尤其是阿溯吧,他以情为自箍,束缚了自己。哪怕后来为他改写了结局,但他的底色还是逃不开悲剧。
写到他病逝时,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角色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写死的,前面优秀的塑造都是在为最后那场盛大的死亡做铺垫。
或许,当时阿溯真想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才选择以病逝给大家告别吧。
感谢各位追到这里的宝子,谢谢你们的陪伴,让笙笙一次次不放弃。但这一次,是太子要向你们说再见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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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