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韩老实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三伏天叼一根喇叭厂出产的大冰棍。
得到一匹好马只是其次,最主要还是噶了两个小日本子,尤其是挎着武士刀的那个日本浪人,一瞅就不是好饼。不说别的,单说那个丑到爆的发型,那不就是欠削的脑袋吗?
听说这种日本人浪人在关东还挺多,都是咋咋呼呼、兴风作浪的玩意,以后踏马的见一个杀一个。
就这逼样的,杀多少都不解势。
韩老实一想到这个,就不由自主的摸一摸柯尔特蟒蛇的枪柄,凉哇哇的让人产生十足的获得感。
打马如飞,并没有往两家子镇方向跑,而是打算往西走,去郑家屯扎一头,然后再回来给怀德韩家慢慢地放血。
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就不信怀德韩家的正主永远缩在乌龟壳里不露头!
郑家屯虽然名为“屯”,实际在当时却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城镇,即后来的双辽市。此时洮辽镇守使官署、洮昌道尹衙门都驻在郑家屯,分别负责绥靖、管理整个奉天北路,因为覆盖洮儿河、辽河流域,所以统称为洮辽。
听说怀德韩家在郑家屯的买卖做得非常大,开设了炉银号、皮货行、典当铺、金珠店,日进斗金绝非虚言。
那么,索性先给他放个大烟花助助兴,有机会的话,高低还得表演一个社会摇……
泰山不是堆的,火车不是退的,这匹黑色儿马的脚力也不是吹的。到下午两点差不多已经跑出去了三四十里地,估摸着怀德韩家此时已经气得跳脚骂娘。
骂吧骂吧,不是罪……
死了两个日本人虽然事情不算小,但也不至于引火上身。
然而这两个日本人却是与四个怀德韩家扈兵一起死的,韩老实这个老实人还悄咪咪的给下了蛆。
韩老实给翻译留的那套磕,看起来是放狠话,实际却是把火苗子往怀德韩家的裤兜子里引。
任谁一看,都会认为这两个日本人的死,就是受到了怀德韩家的牵连,典型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谁能想到会有人这么无聊,专门在城门口傻等着,只为抢一匹马骑。
而事实上,韩老实就是这么的无聊。
所以,让他们头疼去吧!
韩老实兴之所致,还哼哼着唱起来了二人转,《砸銮驾》:
“包拯我传令西街奔,只听铜锣响连声;打马刚到西街口,銮驾见了好似雀见鹰;你要躲来我就撵,想要出城万不能;你就说佛爷头上金翅鸟,我也能赶到西天拔根翎……”
在大道上,韩老实的马与一辆大马车擦肩而过。
别看韩老实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长枪短炮的,实际在路上并不十分显眼。
因为这年月的人出门在外,如此装扮的绝对不在少数,否则别梁子劫道的这一关就过不去,特别是青纱帐起来之后,能在家里蹲着,就尽量不出大门,走亲访友都胆胆突突的。
所以韩老实这副打扮,路上有谁遇到他,并不会大惊小怪,反而不会主动招惹,能省去很多麻烦。
但是,这辆花轱辘大车却对韩老实略有些警惕。
大车上坐着四个人,屁股底下的厢板铺着一层苇子,包括车老板子在内,都穿着斜纹绢布的裤褂,头戴礼帽,扎一条硬皮腰带,其中有两人的怀里还抱着一杆套筒枪。
此外,他们的身上也都背着一把装在硬木杆上的狭刃刀。
车老板子的鞭子甩得啪啪响,有一头大青骡子当辕马,还有一匹骒马当边马,故而车速还挺快,显然是着急赶路。
大车的中间还半躺着一个人,被麻绳五花大绑,嘴里勒着一根布条,鼻青脸肿的。
韩老实对此也只是略带好奇的瞄了一眼,然后正常赶路,互不干扰。
黑色儿马撒开四蹄,跑出去了能有二三里地。
而骑在马上的韩老实却越想越不对劲,感觉被麻绳五花大绑的那个人有问题。虽看不清正脸,而且还鼻青脸肿的,但看身量很像一个人,尤其是身上穿的那套裤褂:
青坎布开襟小褂,线缎青裤——韩老实脑海当中突然灵光一闪,大叫一声:“我靠!”
立即拨转马头,折返之后顺大道追了下去。
半袋烟的功夫,就在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撵上了大挂车。
坐在大车上的人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之后,也都纷纷回头观瞧,却发现是刚才擦肩而过、带着长枪短炮之人撵了上来,都十分警惕。
韩老实往左带动缰绳踅马,黑色儿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堵在大马车的前面。
“吁吁吁”,车老板子也停下了马车,把鞭子插在车辕子的凿孔当中,一伸手从屁股底下拽出了一杆洋炮,其他人也都纷纷跳下马车。
韩老实翻身下马,对他们拿刀动枪的举动完全无视,直接走到了马车旁边,仔细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人原本是闭着眼睛,主要是左眼都被打封喉了。
此时睁开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韩老实,激动得摇头晃脑,手蹬脚刨,被布条子勒着的嘴巴,也在“呜啦呜啦”的。
韩老实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四个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把他嘴上的布条拿下去,再把绳子解开,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们该回家回家,该上哪上哪。”
端着洋炮的车老板子先不乐意了,恼怒道:“你谁呀?凭啥你说解开就解开呀,搁这装什么大瓣蒜!”
韩老实一皱眉,道:“绑着的这人我认识,我再说一遍:你们现在就把他放了,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事!”
“吔呵,你确定认识这个人?”
韩老实点点头。
四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面露喜色:搂草打兔子,功劳这不就又白捡一个吗?这得给多少赏钱呐,少说三年的酒钱都不愁了!
两杆套筒枪都是“哗啦”一声拉动枪栓,推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就差怼在韩老实的胸脯子上了。
还有一人取下狭刃刀,锋利的刀身在阳光下发出明晃晃的寒光,腰往后塌,身往前倾,这姿势是随时准备扑上来砍一刀。
这一刀可不是为了便宜买秋裤,而是要表演开膛破肚。
车老板则是放下洋炮,从车上装马料的布口袋里抖搂出来一根麻绳,警告道:
“别动嗷,老老实实的让我们绑上啥说没有,否则直接开枪干死——你……”
车老板子口中刚说到“干死”,“你”还没来得及全说出来,韩老实的柯尔特蟒蛇已经打响了。
两个端着枪的,一个作势动刀的,都齐刷刷的扑通一声倒地,鲜血顺着枪眼汩汩往外流淌。
手里拿着麻绳的车老板子被惊得说不出话。
这眨眨眼的功夫就形势突变,猎物与猎手互换了身份。
韩老实的左轮枪习惯性的翻了一个枪花,再插入枪套,然后打了一个响指,“那么,现在可以把他嘴上布条拿下,再把绳子解开了吗?”
车老板子今天可能是水喝得少,所以非常坚挺,完全没尿裤子。
但可能是吃完炒黄豆之后又喝了凉井水的缘故,非常可耻的窜了……
“恩人,恩人哪,终于又碰到了你呀,不然这回又完犊子了!”嘴里勒着的布条子刚被取下来,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表达感慨之情了。
韩老实的眼角直抽抽:活祖宗哎,你可真是活祖宗——不是都颠儿了吗,这还没到四天,咋就被人捆得和粽子似的。
没错,这位就是如假包换的活祖宗,韩老实的叔太爷,韩家纸坊的老二,大号韩立正,小名“二奎”——他哥,也就是韩老实的太爷,小名“大奎”,大号韩立端。
端端正正……
“是,确实挺巧的。那个啥,之前不是都说了吗?别叫我恩人,叫我韩老实就行。咱都姓韩,又不是外人!”
“这样啊,我就说嘛,别人怎么可能救我于危难,还给大把塞钱——哎呀我去,那个赶车的王八犊子,还不快拉我一把……”
叔太爷被捆得时间太长了,血脉不流通,两条腿早麻了。这刚被解开绑绳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所以直接瘫在地上。
幸好现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索性开始使唤上了车老板子,但很快就后悔了:
“我——泥马,你是不是拉裤兜子里了?三岁小嘎拉屎都知道唤狗,你挺大个人还往裤子里拉……”
“我不是,我没(四声)憋住……”
“啥玩意憋不住啊,那咋能憋不住呢?”
车老板子心中发苦:这地上放躺的三个小伙伴,脑袋中枪的那两个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而胸口中枪的那个却还趴在地上蹬腿,两只手把地上的土抓挠出一道道的,嘴里还吭吭哧哧的出动静。
那位太岁转世的杀神完全无视,根本没想着去补一枪给个痛快。
这——这谁能不怕呀……
车老板子虽然被骂得狗血喷头,却还是腆着脸凑过来搀扶,亟待证明个人价值。
因为他太知道了,“死”字已经写到最后那一撇。
戏文里说什么杀人不眨眼,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原来,真有杀人不眨眼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