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萧玥听见那叫丹娘的女子2次讲述事发经过，竟然讲得一字不差，一字不错，不由得停笔，看着那脸有泪痕的女子。
这情形不对劲。如果是漂亮国FbI的bAU小队在此，一定会说，这个profile（侧写）不对啊。
眼前这个丹娘老公新丧，正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妇人恐慌失措之际，
要说胡言乱语都是有可能的，她却把2遍供词说得完全一样，就像事前背好，生怕说错一个字一样。
这太可疑了。
丹娘看样子不过20岁，她死掉的老公却已年过30，而且是个小有钱财的药材铺老板。
丹娘昨晚回的娘家在城东玉柳坊近郊，玉柳坊近郊那一带，可是出了名的贫民区。
为钱而嫁？很有可能。
萧玥心思一转，便写张纸条，悄悄递到韩少司跟前。
韩少司看她一眼。她退回自己的位置。
只听韩少司接下来随口问了几句，还让丹娘不要“过于悲戚”——
然后萧玥听见他突然冷厉一句：“刘氏丹娘，你伙同奸夫杀害亲夫，还不一一招来？！”
这一声喝问如平地惊雷，满堂皆惊，丹娘吓得跪坐地上，脸色煞白，
竟连话都说不全了，一时之间天眩地转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韩少司目光如炬，连堂外原本围着看审的老百姓都走掉几人。
萧玥见韩少司叫来周铁，耳语几句。周铁就出去了。
韩少司让人来唤醒丹娘。
丹娘悠悠醒来。
看着脸色煞白的丹娘，韩朗说：
“刘氏丹娘，你伙同奸夫杀害你亲夫的现场倒也布置得无隙可寻，给你家亡夫找的自尽借口原也说得过去，却忽略了一点。”
丹娘咬唇不语。
萧玥以为韩朗要让自己开口说，却见韩朗接着说道：
“刚才你哭昏过去，本官令人给你把脉之时，察出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丹娘泪如雨下。
韩朗说：“你和你亡夫成婚五载，你夫生前盼子，就算受了天大的欺辱，怎么在你好不容易怀孕的当口，舍得离你母子而去？这大大不合人之常情。”
韩朗语声转厉：“刘氏丹娘，你莫非要告诉本官，你腹中之子不是你亡夫的？”
此语一出，围观的老百姓开始私语。
有几个应该是跟来的街坊邻居，说的无非是这女子平日里表面上贞洁娴淑，没想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毒淫妇。
丹娘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终于崩溃，号哭道：“孩儿，怎么会有孩儿。。。妾不知道已有了这孩儿，若是妾知道有了这孩儿。。。。”
韩朗表情冷然，在丹娘承认杀夫的那一瞬间，萧玥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厌恶——
丹娘承认杀夫，将她如何昨晚回娘家，装作身体不适在娘家中扮作睡着。
入夜，她趁夜回转，将其夫下迷药灌醉，悬于横梁，踢走踏凳。
其夫死后，她再潜回娘家，第二天一早回来，惊呼报官。
二）
韩朗说：“你是说，这都是你一人所为，并无奸夫？”
丹娘点头：“正是。”
“那你杀害你夫君，所图何来？”
丹娘不语，半晌方道：“大人，妾承认杀人便是，何必再问？”
丹娘掩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问：“大人，妾承认杀人，可否容妾生下孩儿，再为先夫抵命？”
韩朗看着她，说：“你并无身孕。”
你并无身孕！
连萧玥都吃惊，这韩朗接到她的纸条，竟在片刻之间，想出这条诈问之计！
“本官看你神色有异，便以孩儿来试你一试。
刘氏丹娘，你宁可自己身死也要维护奸夫，还真是好女子，好痴心。”
韩朗说毕，丢下一枚令签，“来，上刑！本官不信她死都要维护奸夫！”
令签一下，司吏便搬出刑具，公堂之上，丹娘受了拶（zǎn）刑。
萧玥第一次亲眼所见这夹女人手指的刑法，拶刑，古代对女犯使用的一种酷刑，也叫“夹刑”，
用拶子（木条制的夹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十指连心，痛不可言。
萧玥看着堂上冷面的韩朗，俊美的脸上尽是肃杀——
看来当初这位少司大人对她这个“他国细作”还是手下留情了啊。
堂上十指鲜血滴，堂外淫妇千夫指。
丹娘倒也硬气，十个纤纤手指都要被夹断了，仍是不发一言。
萧玥终于忍不住开口：
“丹娘，你一个弱质女子，如果没人帮忙，怎么可能做得了这奔走2地，迷药杀人之事。
刚才我们带你来时，我看见一个男人一直看着你跟我们上车。
少司大人突然问你那句‘伙同奸夫杀害亲夫’的时候，那人的脸一闪，然后就不见了。”
萧玥看一眼堂上的少司大人：
“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少司大人派去抓回那人的人，也是时候回来了。
丹娘，他见势不对，便丢下你一个人跑路，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你维护他做什么呢？”
少司大人哼一声。说话间，周铁就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
“跪下。”周铁把那人一脚踢倒。
丹娘见到那满面惊慌的男人，扑了上去，口中喊着：“三郎，三郎。”
却不料她的三郎躲着她，说：
“大人，这女人疯了，此事与小人无关呐，小人只是跟来看看。方才家中有事便回去，哪知被这位大哥，被这位大哥带到这里。”
萧玥心中冷笑。这位三郎长得倒是俊俏，怪不得丹娘死都要维护。有百姓认出这三郎是丹娘表兄。
韩朗看着堂上的奸夫淫妇。一个死都不认，一个死都要维护。
韩朗说：
“孙家三郎，你可知你们昨晚加了迷药的酒叫作醉八仙。
这醉八仙么，本官也是极爱的，去年本官断一个案子，凶手也是用醉八仙加迷药杀人。
当时本官就兑入迷药，闻了闻加入迷药之后的酒香，再看了看把这酒洒落衣衫的印记——
你身上数处这迷酒干后的粉状印记，你若再狡辩也可，
本官命人以清水洗落你衣衫酒印，你当着本官喝下去便可。”
韩少司这几句话说得不紧不慢，孙家三郎终于倒地不起。
哎，别说，这少司大人手段了得啊。
高压之下，未等用刑，孙三郎便把他和丹娘秘谋杀人之事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三）
孙家三郎名叫孙耀祖，和丹娘青梅竹马，自幼有情。
后来2家家境败落，丹娘为父还债，只得嫁给当时药材铺年过25，不知何故，多年未娶的刘掌柜。孙耀祖舍不得丹娘，便以表兄之名，时常来往。
这时常来往么？都懂的。
丹娘这才恍然，自己经年不孕，原因竟是丈夫与自己极少行周公之礼。
而刘掌柜当年年过25，多年未娶的原因竟然是好男风。
“我俩一次争吵中，妾才知晓，他当年那位，那位。。。不在了。
他本打算终身不娶，是公婆相逼，他才答应和我成亲。”
丹娘落泪，“他说，他得有个儿子，才好给父母祖宗交代。可他，可他。。。”
丹娘泪如雨下：“妾之前从不知，真正的夫妻相处该是何等模样，直到和三郎。。。
前几日他似有所觉，骂我淫妇，还说要找人杀了三郎，我们这才，这才。。。”
夫妇2人偶起争执，孙耀祖从中教唆，终于说动丹娘起了杀夫之心。
她说到此处，堂上堂外的吃瓜群众都露出一脸“你就是淫妇”的表情。
萧玥看着眼前这个“淫妇”，内心莫名。
是，她婚内出轨不道德，杀夫更是犯法。
可她那个死掉的老公是实打实的基佬骗婚啊。
而且数年在两性关系上对她实施冷暴力。反正没儿子就是女人的错。
凭什么？男人有本事乱搞就是风流；女人就是淫妇。
女人怎么就不能要求正常的两性关系，女人怎么就不能有正常的两性需求？
封建礼教害死人，猪尾巴朝早就亡了啊。
而且就算是古代，我种花家还有汉武帝的老妈二婚，武则天养一堆面首呢。张昌宗张易之了解一下？
哎。萧玥看着丹娘，心中不忍。或许长得美的人格外值得被原谅吧。
在招认过程中，孙耀祖一口咬定丹娘是主谋，丹娘脸白如纸，竟是默认了。
东越刑律，主谋量刑极重，尤其是对谋杀亲夫的妇人。谋杀亲夫的主谋，受333刀凌迟。
2人签字画押。观审百姓见点刑司雷厉风行破此杀夫案，个个交口称赞。
萧玥看着脸白如纸的丹娘，为她一叹。
那天晚上，萧玥去大牢见了丹娘一面。
也没什么好说，萧玥问她：“为这么个弃你而去的胆小男人，你要被凌迟，值得吗？”
丹娘泪痕未干，杏眼如灰，半天说了一句：“若是那位大人没骗妾就好了。”
若那位大人没骗她，她便可为夫君生下孩儿，以赎她杀夫之罪。
她其实知道孙耀祖对她不过尔尔，
“丹娘嫁于夫君五载，三郎便在妾这里，要了五载的银钱。
年少时一起长大的情份，也经不起这样挥霍吧。”
那为何还要杀夫？
萧玥一问，丹娘忽然便泪流：
“妾忘不了！妾忘不了！妾被逼嫁人那天，三郎在人群中远远地看！
妾的嫁衣似血，妾在轿中恨不能立时死了！”
“如果你真的有孕，其实你并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丹娘不语。哭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终于无声。
萧玥默然离去。
丹娘的刑期很快下来。
临刑前夜，萧玥送去一包粉末。这是她找遍东西两市，买来的古代麻药，名为“神仙醉”。
丹娘临刑前将神仙醉倒入口中，可免凌迟剧痛。
丹娘拒绝了。
“你那天说得对，若真有孕，我并不确定。
但我还是想给我夫君生个孩儿，毕竟他娶我就是为了生子对吗？
除了那些，那些事，他对我其实还算好，衣食无缺。终究是我对不起他。我该死。”
生儿子工具人丹娘不怕痛，不怕死，只是因为她该死。
萧玥从大牢出来，经过点刑司后院，竟发现韩朗独自一人在后院的凉亭喝酒。
萧玥悄悄要避开，却被少司大人叫住。
“神仙醉花了你不少钱吧？你不是要从烟波媚赎你的姐妹出来，倒舍得为一个女犯花钱。”
少司大人薄醉微醺，说话倒是明白得很。
萧玥只得上前，给少司大人斟酒。
韩朗就顺着她斟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萧玥都闻出这酒是醉八仙了。
想起他在堂上说过的：“这醉八仙么，本官也是极爱的。
去年本官断一个案子，凶手也是用醉八仙加迷药杀人，当时本官就兑入迷药，闻了闻加入迷药之后的酒香，再看了看把这酒洒落衣衫的印记——”
“少司大人有心事？”萧玥小心翼翼开口，不得不开口啊，这是现任boSS。
大人别说，千万别说。你的心事我一点儿不想知道。
本姑娘并不想为你提供情绪价值。
夜已过亥时，月上中天。
东越国的春夜微凉，点刑司后院凉亭种着一株白玉兰，白玉兰香气粉腻，伴着清洌酒香却是正好。
萧玥在月下的小脸清秀可爱，小丫头满面讨好的神色更是说不出的“干净”——
是的，干净。韩朗觉得眼前这小丫头干净清透，光是看着她便已好像远离心中烦闷。
然后，喝得半醉的少司大人就开始说“心事”了。
哎你，你为什么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