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里留了清浅、清湄和漾儿,其余人被赵荑打发出去。地上躺着荀嫣和刚刚想帮着荀嫣的一个婆子并一个婢女。
赵荑站起身,走到那婢女身边停了下来,缓缓蹲身,随手扯出婢女口中的帕子,长长的指甲划过婢女惨白的脸。她忽地笑了一下,如寒冬里乍然绽放的梅。
婢女被她惊到,瑟缩了下。
“你很害怕?”赵荑声音柔柔,可婢女偏觉得阴恻恻的吓人。
“五奶奶,奴婢不敢了!您大人大量,饶过奴婢吧!”婢女颤声求饶,瞬间带了哭腔。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只是想在主子面前买个好,怎会想到没买到主子的好,还得罪了另一个看着更吓人的主子。这五奶奶明明在笑,为什么她就是能感觉到那笑里有刀?
“哦,是么?你刚刚不是还护着你的主子么?这是怎么了?”赵荑就那么柔柔地笑,笑得婢女愈发害怕,身子不自觉地抖。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护的,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一时糊涂,是奴婢错了!”婢女几乎语不成调。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该护着她?”赵荑将目光转向荀嫣,指甲却没有离开婢女的脸。
“奴婢,奴婢不知道。”婢女快哭出来了。她终于意识到,她的主子是癫,这个主子是毒。
“不知道可不行,那是会挨罚的。你确定不知道么?”赵荑又看回婢女的眼睛。“这眼睛挺漂亮的,怎么就认不清人呢?”
“奴婢,奴婢知道了,知道了!那是个疯婆子,奴婢,奴婢不该护着疯婆子!五奶奶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婢女拼命闭上眼睛,浑身抖成筛子。她不敢看赵荑的笑,怕但凡哪句说得不对,或是哪个眼神惹到了眼前的祖宗,她的眼睛就被抠了出去。这是个魔鬼!五奶奶是个魔鬼!
“疯婆子啊!那你说说疯婆子都做了什么疯事?”赵荑指甲在婢女的眼眶边划过,吓得婢女拼命往后躲,不过赵荑凉凉的指甲如影随形,如吐着舌信的冰冷毒蛇。
“疯婆子,疯婆子抢孩子,疯婆子偷东西,疯婆子还杀人!”婢女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话,屋外廊下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荀嫣的下人个个面色惨白,一动不敢动,就怕下一个被拉进去审问的是自己。
“那你细细说说看,怎么抢孩子,怎么偷东西,怎么杀人,可好?”赵荑离婢女的脸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到婢女脸上。婢女紧闭着眼睛,浑身战栗。“奴婢说,奴婢说!”荀嫣本就对她们非打即骂,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主子忠心?她今天是恶鬼附体了么?疯子被抓就被抓了,她为什么要去拦那么一下?婢女几乎悔青了肠子。
不过一盏茶功夫,婢女如竹筒倒豆子般,把她知道的荀嫣的所作所为尽数供了出来,完全无视一旁被清湄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咽咽用目光凌迟她的荀嫣。
清浅记下了婢女的供状,拿给赵荑看。赵荑摆摆手,清浅从头上抽出一根细簪,对婢女说:“对不住了!”尖尖的簪子刺破婢女的食指,鲜红的血涌了出来。清浅将对方的食指重重按在了纸上。那婢女如泥一样瘫倒地上,动弹不得。
赵荑在吓唬婢女和让她画供的时候,都有留意观察一旁的婆子。那婆子看似慌乱,但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盈满的恨意。能对她有这么深的恨,又是荀嫣身边的人,赵荑只能想到一人——庄头李庆的妹妹李妈妈。李家除了李翰都被判了斩刑,虽然是咎由自取,可恶人怎会觉得是自己有错,必是没被他们害成,又反杀了他们的人的不是,如此想,这李妈妈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恨她。
李妈妈已经迎上赵荑的目光,做好和她硬刚的准备。可赵荑只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就走向了荀嫣。李妈妈满眼错愕,甚至呜呜地发出含混的语声,朝赵荑的方向使劲挪动被捆束的身子,可惜赵荑看也不看她,径直蹲下身,扯下了荀嫣口里的帕子。
“你个——”荀嫣的话还没吐全,赵荑已经揪住她的发髻,一把将她的头按进了漾儿已经端到她身边的那盆冷水里。
“呜呜——”一口水呛进荀嫣口中,她拼命挣扎,奈何身子被捆着,头又被赵荑死死按住,她死命左右摆头也无法挣脱,盆里的水溅得四处都是,连着赵荑身前都湿了一大片。荀嫣有那么瞬间的意识,她自己要被憋死了!她终于怕了。她不想死!这赵荑怎么变了一个人,怎么敢这么对她?明明往日,她就任凭她骂,任凭她撒泼,就那么冷冷看着,从不还口,也不还手!她拼命呜咽,只觉全身血液上涌,脖子青筋暴起,脸庞憋出紫红。
婢女和李妈妈吓得忘了反应,这五奶奶杀人了!杀人了!
赵荑猛地提起荀嫣的发髻,又忽地狠狠甩开,荀嫣像条濒死的鱼,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赵荑站起身,接过漾儿递来的帕子,慢悠悠地擦着手,余光瞥见清浅、清湄,还有漾儿惨白的脸。
“对一心想害死你的人手软,就是握着对方的剑刺向自己胸口。”赵荑淡淡地说:“这话你们几个可记住了?”
“是,记住了!”几个婢女压下心底的恐慌,福身应下。从庄子开始,五奶奶就完全变了个人,但像今日这样,还是她们从没见到过的。
赵荑擦着手,有须臾的恍惚。父亲的教诲居然深入骨髓,这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父亲的原话是:“对一心想害死你的人手软,就是擎起对方的手朝自己开枪。”
那是唯一和父母、哥哥一起出游的假期。一个颤巍巍的老奶奶向她求助,她伸手帮忙,却连累哥哥和她一起被对方劫持,而对方不过是受雇的劫匪假扮。父亲当着她和哥哥的面开枪打死了劫匪,隔了两天还带着他们看了一场人为制造的车祸,那个幕后主使当场被撞得血肉模糊。父亲说那人已经试图暗杀过他多次,被他寻了证据送进监狱,可没多久即保外就医,再出来就把手伸向了她和哥哥,和这种人讲什么规则!讲什么道义!小小的她被吓到了,连着数日做噩梦。父亲知道,却从不安慰。从那时起,她学会了不轻信、不心软、不求助,学会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荀嫣已经被彻底骇住,见赵荑看向自己,吓得拼命摇头:“你别杀我,别杀我!”
“就这点能耐,还想称王称霸?”赵荑冷笑。
一个吓破胆的人,什么会不认呢?
看着荀嫣在供状上按下手印,赵荑看向李妈妈。
此刻的李妈妈满脸灰败。她恨赵荑,可主子都败了,她要如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