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漏在血雨中碎裂。常遇春独臂攀上城垛,铁甲缝隙里钻出的菌丝已蔓延至脖颈。他望着满城飘摇的灯火,那些本该巡夜的梆子声,此刻全变成了指甲刮擦墙砖的窸窣。
\"将军!东华门破了!\"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跪在地,右手死死按着左肩——那里嵌着半截带红斑的断指。常遇春的独眼微微抽搐,他认出那是徐达的佩刀碎片。
城下突然爆出哭嚎。常遇春探身下望,见数百百姓正涌向未央街,最前方的老妪突然转身张开双臂。人群在惯性中相撞,无数双手掌本能地相握搀扶。暗红斑纹如野火蔓延,顷刻间整条长街化作血藤缠绕的修罗场。
\"取火油来。\"常遇春扯断颈间菌丝,腐肉碎屑溅在箭垛上滋滋作响。当他转身时,却见幸存的十二名亲兵齐齐后退——这些随他冲杀十年的老卒,此刻正将右手深藏背后。
亲兵队长赵四突然跪地:\"将军!西城粮仓...粮仓里的弟兄们...\"他的独眼淌下血泪,\"他们排着队握手...说是要传些阳气...\"
常遇春的断臂处猛然剧痛。菌丝从伤口爆出,在空中扭结成手掌形状,直指紫金山方向。他忽然想起黑衣人临死前的话,那些陶瓮里爬出的东西,此刻怕已登临钟山之巅。
\"击鼓。\"常遇春扯下残破的披风,\"聚将鼓。\"
当第一声鼓响震落檐上血雨时,整座应天城响起此起彼伏的哀鸣。常遇春的独臂机械般挥动鼓槌,看着自己每敲击一次,鼓面就多出个血手印。第七声鼓响时,整张牛皮鼓面突然爆裂,飞溅的碎屑里裹着成团菌丝。
\"常将军。\"嘶哑的嗓音从城楼阴影里传来。朱元璋裹着玄色大氅现身,左手紧攥着半截断裂的佛珠——那本该在皇觉寺供奉的念珠,此刻每颗木珠表面都凸起人脸。
常遇春单膝触地:\"上位,请移驾江浦...\"
\"你看城外。\"朱元璋的指尖划过雉堞。常遇春抬眼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百里联营灯火通明,无数红巾军将士正在篝火旁执手相庆。更远处的紫金山上,二十丈高的陶瓮在月色中泛着血光,瓮口垂下的人皮如旌旗飘荡。
朱元璋突然伸手:\"平身。\"常遇春看着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虎口处隐约浮现金色纹路。三年来阵前搀扶的礼仪,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杀机。
\"末将甲胄在身...\"常遇春以刀拄地起身,刀柄上的菌丝顺势缠住手腕。朱元璋的右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底闪过紫芒:\"遇春啊,可知为何诸将唯你未染指印?\"
城楼突然剧烈震颤。常遇春扶住将倾的梁柱,看见朱元璋的蟒袍下摆渗出黑水——这位红巾军统帅的双腿,竟已化作无数纠缠的鬼手!
\"因为你是种子。\"朱元璋的声音忽远忽近,\"采石矶那一刀...斩得妙啊...\"他的头颅突然后仰至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颈骨处密密麻麻的缝合线,\"阿速台的怨气,徐天德的魂魄,还有三万六千红巾军的血咒...终于养成了这副万鬼之躯。\"
常遇春的链锤碎片突然凌空飞起。那些散落各处的铁棱在菌丝牵引下重组,化作九尺长的狰狞鬼爪。他感觉断臂处传来撕扯感,菌丝正从骨髓里抽出新的骨骼。
\"握个手吧。\"朱元璋的鬼手穿透胸甲,\"让为兄带你看看...真正的洪武天下...\"
常遇春的独眼突然暴睁。他想起至正十五年渡江前夕,病重的老母亲攥着他的手说:\"春儿记住,右手是杀人的,左手是救人的。\"此刻他的左手正按在腰后——那里藏着半罐从地窖带回的火油。
鬼爪洞穿腹部的刹那,常遇春用牙齿扯开火折子。烈焰顺着菌丝逆流而上,整座城楼在爆炸中四分五裂。他最后看见的景象,是朱元璋的万鬼之躯在火光中扭曲,紫金山上的巨瓮裂开缝隙,里面蜷缩的赫然是成千上万握在一起的苍白手掌。
晨光刺破血云时,幸存的百姓推开城门。他们看见焦黑的废墟间立着半截铁甲,独臂将军的残躯化作人形焦炭,左手死死扣着块陶片。有胆大的用树枝拨开灰烬,发现陶片上阴刻着两行小字:
\"至正十六年秋,常十万断臂葬应天。\"
远处紫金山的雾气突然翻涌。樵夫们惊惶逃窜,都说听见山间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仿佛有支无形大军正在执手行军。更有人赌咒发誓,说看见晨雾中浮现过黑衣人的轮廓,右手掌心金纹如活物流转。
而在应天府新铸的铜钟上,不知何时多了枚带焦痕的手印。每当暮鼓响起,那手印就渗出暗红水珠,沿着\"洪武\"年号的刻痕蜿蜒而下,恰似一幅未完成的城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