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以来,肖玉凤食难下咽,寝不得安。维萱与维君归府踏入磬安院那一瞬,便瞧见母亲形容憔悴,苍老之态尽显,二人心中顿生酸涩之感。
维君径直奔入肖玉凤怀中,嘤嘤哭诉道:“母亲那日回府,缘何不以实相告?父亲身陷牢狱这般惊天大事,竟瞒了女儿这许久时日,教女儿揪心不已。”
肖玉凤抬手,轻柔地抚着小女儿的发顶,缓声言道:“君儿莫要伤心,当日局势波谲云诡,你父亲所涉之事牵扯当朝太子,稍有不慎,我陈府阖府恐罹大祸,惨遭满门连坐之罪。承祥侯府到底是累世忠良,三代承祥侯皆于沙场上战功赫赫,圣上念及侯府功勋,定会顾全几分颜面,你居于侯府之内,方能保得自身无虞。”
维萱面上泛起一丝惭色,轻声叹道:“唉,女儿无用,说来当真羞愧,我侯府空有赫赫威名,府内却皆是柔弱女流,竟是半分助力也难以施为,平白让父亲蒙冤这些时日,在狱中苦捱煎熬。”
肖玉凤见状,出言安慰道:“我自是知晓你极为孝顺,只是你等万不可涉足此事,先护住自家安危为要。你大嫂屡次回苏府搬请援兵,皆是铩羽而归,连她父亲一面都未能得见,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凉薄。稍后你二人且去好生劝劝她,莫让她长久沉溺于愁绪之中,困于其间不得解脱,如此整日怏怏不乐,于身子无益。”
“对了,萱儿,” 肖玉凤话锋一转,问道,“你府上那位苏姨娘可解了禁足?”
维萱微微蹙起黛眉,回道:“母亲怎的忽而提及她来?苏姨娘尚未解禁,老夫人遣人算过命数,言其与佑儿命格相克,不可近佑儿身畔,故而暂禁足半载,待佑儿年满周岁,再行开释。苏姨娘平日待女儿向来亲和,女儿瞧着,倒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未曾有半分怨言。”
肖玉凤唇边勾起一抹冷意,启唇道:“我陈府向来没有那些腌臜龌蹉之事,你们姐妹几个自幼未曾见过内宅斗争,心思忒过纯善。那苏姨娘绝非善类,短短数月,便哄得太夫人与你对她深信不疑,恩宠有加。当日你临盆之际,我刚一踏入房门,便见她手捧一碗药汤,正欲喂你饮下,我厉喝一声,她顿时花容失色,打翻了药碗。她口称是滋补参汤,可我见黎大夫为你诊脉之时,紧盯着地上那摊汤药,瞧了良久。而后我假意探问黎大夫,他虽缄口不语,神色却极为怪异。想来我到底是外来之人,即便侯府有不可告人之事,他也不会轻易向我吐露。老夫人何等睿智,绝非糊涂之人,无故将她禁足,定是知晓了什么隐情,顾及你生产艰辛,损耗过重,欲让你安心调养身子,才未曾告知于你。你若不信,大可回去向老夫人问个明白。”
维萱美目圆睁,满是讶然,继而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懵懂道:“母亲,莫不是您多虑了?女儿怀着佑儿时,有猫朝我扑来,那般险境,幸得苏姨娘仗义阻拦,替我挡下,否则佑儿能否平安落地尚未可知。再说,女儿与她素日相处融洽,并无仇怨,她何苦要害我呢?”
肖玉凤凝眸望着维萱,语重心长道:“世间最难度量者,莫过于人心。你未曾有负于她,却难保她不会害你,小心防范总归不会错。再者,萱儿,你可曾细细想过,那猫因何会无端藏于你们憩栖之地,又为何单单朝着你扑来,偏生这般凑巧,让苏姨娘挡了去?这般诸多巧合,你可要仔细思量一番。”
维萱垂首,沉默不语,而后抬起头,应道:“旁人如何,女儿尚且不知,母亲定然不会害我,母亲说的我记下了。”
母女三人言笑晏晏,朝着季昭兰怡院行去。
自沙场归来,季昭原本粗粝的肌肤,经肖玉凤悉心照料,日日渐复白嫩,较往昔更多了几分英挺俊朗之姿。
维君见季昭伤势渐愈,已能自如下地行走,遂起了逗趣之意,娇笑道:“二哥,你此番可真是因祸得福哩。母亲说,皇上特遣御医前来为你诊治,二公主亦频繁来府探视。那公主至今待字闺中,想来心中或有所盼,指不定她一直在等二哥呢。此番见二哥受伤,想必心疼得紧呢。”
季昭面色一沉,峻声道:“休得妄言!二公主与我陈家,素无瓜葛,日后亦不会有任何牵连,此等言语,往后切莫再提。”
维君小嘴一嘟,嗔怪道:“不过是自家府邸内的玩笑话,二哥竟如此小气,不过逗逗二哥,二哥何必这般较真。”
季昭轻叹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维君,缓缓说道:“小妹可晓得,太庙之事缘何发生?父亲又为何深陷牢狱?我此番又因何负伤?究其根源,皆因朝中党争之祸。皇家之事,绝非我等平凡之人能够涉足。那些权贵,若欲拿捏我们,直如探囊取物。陈家于这京城之中,根基浅薄,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招致满门灾祸。”
维君闻之,神色肃然,正色道:“二哥教诲,小妹定当铭记于心,往后必谨言慎行。”
正言语间,季晖面带春风,阔步而入。
维萱见状,忙问道:“大哥,瞧你这般喜气洋洋,莫不是有喜讯传来?”
季晖笑容满面,说道:“父亲之事有转机了!前些时日,皇上降旨,由誉亲王、大理寺与敬国公一同彻查太庙一案。他们已查明工部有诸多弊病,如今正在严审。若一切顺遂,父亲不日便可出狱。”
肖玉凤闻言,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总算是盼来好消息了。”
众人正欣喜间,却见维芳泪容满面,哭着走进来,瞧见肖玉凤,便悲泣道:“母亲,女儿要与陆逸和离。”
众人皆惊,齐声问道:“什么?你要和离?所为何事?”
维芳泣不成声,说道:“陆逸多年前与一青楼女子有染,后来那女子被他父亲送去北庭,他看似回心转意,不在留恋。岂料如今那女子重返京城,陆逸竟日日与她在外厮混,全然不顾侯府众人。” 说罢,哭得愈发悲恸。
肖玉凤怒发冲冠,斥道:“简直无耻至极!陆逸当日信誓旦旦,言此生只守你一人,绝不纳妾。你婆母亦向我担保,那女子送往北庭,绝无回京之理。这才过了几年,他们所言皆成了屁话!”
季晖问道:“陆逸如今在何处?”
维芳抽噎着答道:“离此处不远,在长庚街附近的一处小院。父亲母亲知晓后,暗中派人将世子绑回。父亲欲将那女子再度送走,陆逸竟以死相逼,称要么让那女子入府,要么广宁侯便没他这个儿子。言罢,一头撞向墙壁,鲜血迸流,众人皆惊,连父亲都无奈同意纳那青楼女子进门。要女儿与这等女子同处一室,共侍一夫,女儿实难从命!”
季晖闻此恶行,目眦欲裂,不假思索转身便朝着门外疾步而去,口中怒吼道:“此等无耻之徒,竟胆敢这般欺辱我陈家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他,叫他知晓我陈家绝非任人欺凌之辈!”
肖玉凤见此情形,心中一紧,赶忙出声呵止:“休得冲动!你且冷静下来!那广宁侯府此番行径,分明是蓄意而为,他们算准了我陈家如今深陷困境,犹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你们父亲尚在狱中,此时若贸然与广宁侯府起冲突,无疑是以卵击石,只会给陈府带来灭顶之灾。那广宁侯府之子,品行卑劣,德行败坏,先使下作手段蒙骗我陈府女儿,后又始乱终弃,我肖玉凤绝不善罢甘休!”
肖玉凤稍作停顿,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神色凝重地继续说道:“晖儿、昭儿,去将风儿也唤来。风儿如今已年方十一,也该知晓些家族荣辱与世事艰难了。你们兄弟三人,同去那小院,寻那陆逸。此番前去,意在教训,然须谨记,不可伤及颜面,那是读书人的体面;亦不可伤其要害,夺他性命,只需略施惩戒,叫他明白做人不可肆意妄为。还有,切不可寻求打手相助。你们以兄长身份,为胞妹出头,名正言顺。即便广宁侯知晓也无话可说。若有外人参与其中,此事便会沦为市井纷争,失了我陈家的风范。再者,广宁侯府门第高贵,寻常人等唯恐避之不及,切莫因一己之私,拉朋友下水,陷他人于不义。”
言毕,肖玉凤即刻转头吩咐香草:“速去将大奶奶请来。”
不多时,苏婉蓉匆匆赶来。肖玉凤环顾众人,言辞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女眷,亦不能坐以待毙,需一同前往广宁侯府,向他们讨个公道。越是在这艰难时刻,我们越要挺起脊梁,展现出我陈家的风范与骨气。否则,日后你们在婆家,定会被人肆意欺凌,永无出头之日。困境当前,退缩毫无益处,唯有迎难而上,方有一线生机。此时,便暂且放下那些繁文缛节与所谓的道德束缚,以果敢之姿,去争取应有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