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内,陆安州望着狼狈不堪的胞妹陆雪,忧心忡忡,喟然长叹:“你此番私自潜回府中,后续又该如何善了?”
陆姨娘闻之,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兄长何忍至此?爹娘辞世之时,曾殷殷嘱托,望兄长相护。然我却被困于那庭院,已三年之久。兄长于这段时日,可曾念及援救?我若再困于斯,恐会心智迷乱,沦为疯癫。兄长当真要眼睁睁瞧着我命丧黄泉?”言罢,以帕掩面,抽噎不止。
廖氏见状,忙不迭宽慰:“妹妹切莫再哭,仔细伤了眼睛。”
陆安州满脸怒色,气道:“想当初,若不是你行那下毒之举,为兄尚有颜面去求陈奎年,网开一面。可你......因痛失孩儿,便欲报复全家,如此行径,换作别家,焉能容你苟活?陈奎年念在与我同僚情分,才仅将你禁足,未施重罚。如今你又私自逃出,叫我如何向他交代?唉!”
陆雪闻之,怒从心起,霍然起身:“兄长既无意管我,那我自行离去便是,免得在此拖累兄长。”
婢女碧荷赶忙拉住她,劝道:“姨娘,出了这陆府,咱们又能去往何处?还望姨娘莫要心急,陆大人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陆安州愁绪满怀,抬手挠了挠头,无奈道:“你乃经官府备案,有正式纳妾文书之人,想要逃脱谈何容易?陈奎年若一纸诉状递至官府,为兄亦会受牵连。如今之计,唯有我厚着脸皮,去求陈奎年写下休书,方有转机。”
次日,恰逢休沐之期。一早,陆安州方欲举步出门,忽闻下人来报,陈奎年携夫人肖玉凤已至府前。未等他迎上前去寒暄,肖玉凤已然疾言发问:“陆姨娘现于何处?”待婢女将香茗奉毕,陆安州挥手屏退众人。
他整衣拱手,言辞诚挚道:“我方才正欲亲赴贵府负荆请罪,小妹生性顽劣,竟私自潜回府中。昨日我已对其严加训诫,只是见她形容憔悴、伤病缠身,实在于心不忍。陈兄,还望你能网开一面,赐下一份休书,放她一条生路可否?”
肖玉凤闻言,不禁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之色:“陆大人,我与老爷顾念与你的情分,对陆姨娘并未施以重刑,仅将其幽闭于清风院,每日三餐皆有丫鬟按时奉送,若有不适,亦会即刻延医诊治。你口口声声说她一身疾病,却不知究竟所患何病?”
陆安州心中微愠,自己已然如此低声下气,这陈奎年夫人却依旧步步紧逼。他轻啜一口茶,徐徐说道:“想我妹妹初入陈府之时,身体康健,并无恙疾。然昨日延医问诊,大夫言其因常年郁结于心,致使心智受损,且身体亦染诸多病症。幸得她此番跑回府中,否则,恐不知何时死于陈府,而无人知晓啊。”
陈奎年神色从容,语气平和却暗藏威严:“陆兄,你我同僚共事多年,今日我前来贵府,并非有意与你争执。倘若我不顾往日情分,径直将此事呈于官府,恐怕陆兄你也难以置身事外。”
陆安州轻轻掸了掸衣袖,仿若拂去无形尘埃,反唇相讥道:“哦?不知我妹妹究竟犯了何等律法,竟劳烦陈大人欲将其送官问罪?”
陈奎年目光如炬,直视陆安州,言辞冷峻道:“下毒谋害我年迈双亲以及全府众人,此等罪名,不知官府可会受理?”
陆安州神色镇定,微微一笑道:“陈兄既言我妹妹下毒,敢问可有铁证?”
肖玉凤顿时柳眉倒竖,忍不住斥骂道:“你们陆府之人怎如此厚颜无耻,做出此等恶行,竟还敢抵赖?”
陆安州怒上心头,厉声道:“陈夫人还请谨言慎行!你等指控我妹妹下毒,可有实证?可有人证?陈府下人因身契握于你等之手,所言难免有偏,不足为信。除陈府众人外,可还有其他能证明之人?”
陈奎年先是一怔,旋即哑然失笑,摇头叹道:“与陆兄同僚多年,今日方知陆兄竟有这般手段。当初,我念及与你的情谊,既未将此事移送官府,亦未深究审问,你如今却与我来这套说辞。原本我打算给陆姨娘一份休书,此事就此作罢。但现下,我改了主意。既然她不愿回府,我也不强求,咱们不如去官府理论吧。”
陆安州怒不可遏,大声吼道:“陈奎年,做人做事何必如此绝情!我妹妹那尚未出世的孩儿,可是因你陈府管教不力,致使下人有机可乘,换了汤药,才不幸夭折。那也是一条生命!她已然被幽禁三年,你等究竟还要怎样?莫非非要逼她至死才肯罢休?”
陈奎年本已转身欲走,闻听此言,又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冰冷道:“做错事便要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之事。那换药的丫鬟我已然交予你处置,她现下是死是活我并不知晓。陆姨娘下毒却未受任何惩处,你却反咬一口道我们虐待于她。既然如此,那就即刻请大夫前来,当场为她诊治,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身患何病。”
陆安州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肖玉凤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碧荷的身契,扬了扬说道:“这是陆姨娘身边丫鬟碧荷的身契,她如今在何处?陆姨娘回与不回府,与我并无干系,去留任凭老爷定夺。但这丫鬟,我今日定要带走。”
此刻,碧荷与陆姨娘在里间将众人对话听得真真切切,二人急得直跺脚。陆安州脸色数变,思索良久后,拱手说道:“陈大人,陈夫人,如此可好?我妹妹陆雪的陪嫁,我分毫不要,悉数留与陈府。还望陈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妹妹与她身边丫鬟。就当我求您了,您若还有其他要求,不妨一并提出,但凡我力所能及,定当全力以赴。”
陈奎年与肖玉凤相视一眼,而后缓缓开口道:“我陈家并非贪图陆姨娘那点嫁妆。只是她既能在我家做出下毒这等狠辣之事,难保日后不会再生事端。放她在外,我实难心安。除非你将她送入庵堂,此生青灯古佛相伴,如此,我便给她休书,碧荷的身契也一并归还。”
陆安州静默许久,终是长叹一声,缓缓颔首应道:“也罢,便依陈大人所言,三日后,我会将她送往静月庵。”
待陈奎年夫妇步出陆府,肖玉凤蛾眉紧蹙,满面忧色,她轻声问道:“老爷,此般举措当真毫无疏漏?那陆姨娘心术不正,阴狠毒辣,倘若她从庵堂脱逃,再度出来为非作歹,又当如何是好?”
陈奎年神色肃然,沉声道:“夫人莫要这般忧心忡忡!一旦送进庵堂,削发为尼,自有庵中清规戒律与管事之人严加拘管。她岂会那般轻易寻得脱身之机?休书上我自会写明,她因下毒戕害府中众人被休,往后一切行止皆与我陈府毫无瓜葛。我倒要瞧瞧,此次陆安州还能将他胞妹安顿至何处。”
陆府厅堂之内,陆姨娘哭得如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地问道:“哥哥,您当真要如此狠心,要将送我去那清冷的庵堂吗?”
陆安州双眉紧锁,一脸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说道:“若不这么做,那陈奎年与肖玉凤,怎会轻易放过此事?一旦他将状子递到官府,到时候,你与碧荷可就只能去蹲那大牢了。你且先去庵堂躲避一段时日,我定会想办法,寻个周全之策将你接出来。待那时,你与碧荷恢复自由之身,摆脱他的威胁,方能安稳度日。”
第三日破晓时分,朔风凛冽,寒雾弥漫。陆姨娘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款步登上了马车。其头上严严实实地缠着头巾,口鼻皆被遮得毫无缝隙,唯留一双眼眸在外。身旁伴着碧荷,二人皆神色沉凝,似有万千愁绪萦绕心头。
待马车行至陈府门前之际,陆安州遣小厮前去叩门,陈安已然久候多时。陈奎年望着车轿中的陆姨娘,面色清冷,陆姨娘今日亦尤为沉默,眼眸之中尽是悲怆,双手拢于袖笼之中,缄口无言。陈奎年吩咐管家陈安,跟于她们所乘马车之后。一行车马,徐徐朝着静月庵行去。
抵达静月庵后,乃由庵中住持拂尘师太为陆姨娘剃度。
这静月庵地处清幽之所,四周青山环绕,树木皆被白雪覆盖,仿若琼枝玉树。庵堂外一条青石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有几枝腊梅傲雪绽放,散发出缕缕清幽寒香。庵门古朴陈旧,朱红色的漆面略显斑驳,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岁月的沧桑。
陆姨娘静静地端坐于蒲团之上,任那缕缕青丝飘落。待剃度完毕,陈安将休书与碧荷的身契一并交予陆安州。
陆安州接过,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邪魅之笑,旋即便转身扬长而去。
陈安凝视着陆姨娘良久,心中总觉有几分怪异,却又着实道不出究竟何处不妥。往昔里,陆姨娘要么伤春悲秋、胆小怯懦,要么似投毒那日般疯癫张狂,可今时却迥然不同。自剃度至换上那身象征修行的“海青”,她似异常平静,不哭不闹,甚至与碧荷之间,亦变得生疏漠然,二人一路几无任何交流。
陈安暗自揣度,许是陆姨娘历经此番诸多变故,当真已然看开。毕竟她本为再嫁之身,现今又遭休弃,境遇自是比旁人更为凄惨。若不入这庵堂,确是无处可去,倘若仍留于陆府,邻里间的蜚短流长,亦足以将她吞噬。
思及此处,陈安轻喟一声,转身登上马车,归至陈府,向陈奎安如实禀报陆姨娘之现状。陈奎安神色淡然,微微颔首,示意已知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