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步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茶室。
他一露面,崔若男便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激动、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温情在眼中闪烁。她快步走向胡步云,脚步中带着几分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记忆的碎片上,既疼痛又渴望。
“胡……步云?”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是在确认一个久违的梦境是否成真。
胡步云愣住了,他更加确定崔若男是认识自己的。他仔细端详着崔若男,短发、面容精致、亭亭玉立,他仍旧觉得好生面熟,但记忆已经短路,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是的,我是胡步云。崔记者,很高兴认识你。”胡步云说着,向崔若男伸出了手。
崔若男对胡步云这种外交式的礼节有一丝失望,她轻轻握了一下胡步云的手,指了指沙发,“胡处长,请坐。”
崔若男反客为主,俨然她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胡步云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略显局促。“我听苏振兄说,崔记者要和我单独谈。那么我就说说请你们媒体的原因,这次组织媒体帮我们曝曝家丑,实际是想借助媒体的造势,为我们下一步肃清北川的积弊和毒瘤做准备。如果崔记者愿意帮助我们,我就把详细情况介绍一下,如果崔记者有顾虑,也不要紧,我想以后还有和崔记者合作的机会。”
崔若男一直盯着胡步云,目光闪烁,这让胡步云感到很不自在。崔若男并没有接着胡步云的话题聊下去,而是盯着胡步云看了好几秒钟,这才缓缓说道:“胡处长,我想提一个冒昧的请求,咱们先不聊公事,好吗?”
胡步云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咱俩之间不聊公事,难道还有私事可聊?忽然,胡步云脑洞大开地想,这大姑娘不会对我一见钟情,看上我了吧?
于是胡步云小心翼翼地问:“崔记者,咱俩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崔若男仍然没有回答胡步云的问题。她轻抚一下自己的胸口,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胡处长,请务必给我一点时间,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胡步云心里的不安开始升级。以前就是因为有个女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后来这个女人就成了他的老婆。对,那个女人就是章静宜。
胡步云使劲回忆过去,确定英雄救美的壮举只在章静宜身上实施过一次,扶贫帮困、一饭之恩的事自己从来没干过,要知道自己那些年月,活得比谁都艰难,自己才是别人扶贫帮困的对象。
想到这里,胡步云点了点头,“我愿意洗耳恭听。”
崔若男双手合拢,十指紧扣,看起来紧张又兴奋,说话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音。
“你知道我叫崔若男,但我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字。多年前,我随母亲、养父离开一个小山村,去遥远的陵江。我感觉那是一趟没有终点的旅程,那时候我年幼,不懂得欣赏风光,不懂得期待明天,我感觉太累了,一路胸闷、呕吐,疲惫不堪、昏昏欲睡,我希望车停下来,再也不要往前走了,我想逃跑,甚至想死去。
总之我不想继续往前了。可我发着高烧,浑身无力,在路途吃饭也只能靠母亲和养父喂到嘴边才能勉强张嘴。
一路上,养父都在说,快了,就快到家了。可是他的话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希望,因为旅途一直在继续。直到车窗外再也没有山峰,路上再也没有颠簸,我的身体状况才好了一点,又经过几个集镇和村庄,养父又说,这次真的快了,已经到了陵江地界,最多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家。
我觉得这次他没有骗我们,我在昏昏沉沉中又呕吐了一次。我感觉到母亲把装有我呕吐物的塑料袋扔出了车窗外,我听见她说真的是够了,但愿真的只有两个小时了。
然后我就听见了一声巨响,我感觉我的身体脱离了母亲的怀抱,飞走了。然后我就彻底睡着了,这一次睡得很沉很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的病床上还躺着我的养父。但我没看见母亲,养父告诉我,让我忘掉过去的一切,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在救护车到达车祸现场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从医院出来,我跟着养父回了家。我的旅途到终点,而母亲没有,她的旅途没有等到终点。而那个原本将要成为我继父的男人,却成了我的养父。此后很长时间,我都不觉得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我和养父生活在一起,母亲在或者不在,都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