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胡大全真不爱听,可人家本就是想给他添堵的,哪能是你不爱听人家就不说了。你不爱听人家就不说了,那人家不是失去了说这话的初心了吗?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人家说得多了,胡大全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确实,胡大全一开始的确有一阵新鲜劲,家里有女人有孩子,有哭有笑有吵有闹好热闹,真的是像个家了。胡大全觉得生活有了奔头,拼命种田,死命挣钱,心心念念养家养老婆养孩子,虽然钱没挣多少,但总算还是混了个白天有热饭吃,夜里又暖被窝睡,好歹也算过上了正常日子。
新鲜劲过后,胡大全心里开始堵了。加上老光棍们坚持不懈、数年如一日地挑唆和起哄,他就开始有想法了,觉得自己亏了。
无论如何,养着别人的孩子,肯定是有点亏。尽管两个孩子都跟着他姓胡,跟在他屁股后头叫爹,实际上跟他屁关系都没有。
心里堵归堵,但嘴上是绝对不能示弱的。
胡大全回呛老光棍们说:“我不仅白捡了两个孩子,告诉你们,我迟早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让我老婆陈玉珍给我生一大堆孩子,气死你们这些老光棍。”
那些人便更不服气了:“就凭你?你女人能生,你能养得起吗?只怕一个都养不活吧?还养一大堆,牛都被你吹死了。”
胡大全说:“关你们屁事,只要我女人能生,我就能养,生八个我养八个,生十个我养十个。”
牛皮是吹出去了,可几年过去,眼见胡步云和胡小云兄妹都到了上学读书的年纪,陈玉珍的肚子还是瘪瘪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终究没能给胡大全生出一个孩子来。
胡大全偷偷跑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他患了弱精症。胡大全不知道弱精症是个什么鬼,非要刨根问底,医生不耐烦了,说:“就是你家地是好地,但种子不行,长不出庄稼来。”
胡大全这下听懂了,听懂了也就彻底心灰意冷了,心想,或许这辈子就只有替别人养孩子的命。
再有别人讥讽胡大全,他不仅懒得搭理了,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心灰意冷,过去身上的懒散毛病就回来了。
地不愿意种,钱不愿意挣,成天就和那一帮老光棍混在一起,侃大山晒太阳捉虱子,要不然就是喝酒打牌摸村头寡妇的大屁股。
钱输光了,酒喝醉了,才摇摇晃晃回家,回到家里对陈玉珍也没个好脸色,非打即骂,打完了,骂完了,还得想法儿从陈玉珍身上套出钱来,以便他继续出去喝酒打牌混老光棍的圈子。
陈玉珍只能认命,指望胡大全来养家糊口是指望不上了。
她起早贪黑,除了打理家里的几亩地,还喂了好几只小猪仔,等猪仔长大一些,便送到集镇上去卖,费心费力地赚点辛苦钱。
卖了猪仔的钱,她是绞尽脑汁地藏着,可无论怎么藏,最终都会被胡大全翻出来,拿出去挥霍一空。
去过几次集镇之后,陈玉珍在集镇上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小餐馆打零工。
她和餐馆老板商量,平时只领取基本的生活费,够给家里买粮食就行,剩余的工资就存在老板那里,需要用钱的时候找老板领用。
没想到,胡大全连家里的粮食也敢拿出去贱价卖掉,真的是没救了。
那段时间,一个外地来集镇开服装店的崔姓老板,名叫崔永兴,经常到小餐馆吃饭。
一来二去,陈玉珍和崔永兴熟络了。崔永兴看上了陈玉珍,他觉得陈玉珍不仅人很漂亮,还很勤劳,很能吃苦。陈玉珍也觉得崔永兴这人不错,不仅聪明能干,还体贴人,关心人。
这就是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用不着左顾右盼,直接就对上眼了。
当崔永兴了解到陈玉珍的家庭状况和境遇之后,决心带陈玉珍走,回他的老家去。
陈玉珍要和胡大全离婚,胡大全哪里肯放人,他知道,陈玉珍一走,他再想有个女人,就是天方夜谭了。
陈玉珍给了胡大全一笔钱,虽然不多,但这是她在餐馆打工的所有积蓄了,只求胡大全同意离婚。
看在钱的份上,胡大全同意陈玉珍走,他心里也明白,即便能留住陈玉珍的人,也留不住陈玉珍的心了。何况,陈玉珍所说的离婚,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因为陈玉珍没有户口,他们连结婚证都没领,谁给他们办离婚?离个屁啊。如果陈玉珍铁了心要走,谁也留不住。
但胡大全提了一个令陈玉珍猝不及防的条件,那就是女儿胡小云可以跟陈玉珍走,但儿子胡步云他得留下,他不想孤独终老。
只要能留下儿子,陈玉珍的钱他都可以不要。
虽然胡大全平时很混蛋,但一直对儿子确实还是不错的。对老婆恶语相向,对儿子却是巴心巴肝地疼。
陈玉珍无可奈何,心知将儿子交给胡大全,还是可以放心的,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也就只能这般了。
胡步云十岁那年,母亲就这么走了,跟着崔永兴走了,不知去了何方。
当胡大全对胡步云说,以后我就是你爹,你以后就不是私生子了。
那一刻,胡步云心里的孤独、委屈、愤懑,有了一个释放的出口,他号啕大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从此,他只有胡大全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那些平时追着他笑骂的同学,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但他学会了隐忍,不再搭理他们,只埋头读书,认真写作业。
他知道,他的家境、他的生活比不了别人,唯有拿学习成绩来和他们抗衡。
然而,那些同学不会因为胡步云的沉默就停止他们的恶作剧,胡步云不搭理他们,他们就更加愤怒和放肆,不仅动口,还动起手来。
一天,他们在放学的路上,将胡步云逼进一片玉米地里,对胡步云一顿拳打脚踢,胡步云不喊、不叫、不哭,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任由他们打骂。
当胡步云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胡大全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胡大全什么也没说,只细心地给儿子擦药。
胡步云问父亲:“你不准备给我报仇吗?”
胡大全将一把剔骨刀塞进胡步云的手里,缓缓说道:“你是男子汉,既要挨得了打,也要打得了人。别人打你,你就要打回去,别人对你狠,你就要对别人更狠。只有你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不敢在你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