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北侯又说起得找个时间去拜访她爹时,李青溪确定了,他就是在说她与岑浮舟的婚事。
她根本不想成亲,何来的归家三日后就下聘一说?
而且谁说她跟岑浮舟两情相悦的?
这个词跟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关系好吗?
李青溪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人,眼神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浮舟自然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讶,只不过他以为李青溪是觉得镇北侯提这事太过突然。
毕竟他事先未曾跟她说过。
他递过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无声道:“回去再说。”
李青溪心里很着急,但也只能先按耐住性子,陪着镇北侯又说了几句话。
待到离开时,夜色已然暗了下来。
等回到客房之中,她叫住岑浮舟:“侯爷为何突然要办婚事?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凌风自觉这是主子们私事,知趣退下。
岑浮舟放缓了声音:“你先别急,坐下来再说。”
他点了烛灯,这才道:“我之前在城墙上想同你说的,就是此事。”
岑浮舟在桌边坐下,替她倒了一盏茶:“父亲在府中待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派到别处戍边,边将好几年不能入京,若是那时候我们再办婚事,他赶不上,怕是会遗憾很久。”
作为儿子,他希望镇北侯能出席婚宴,这也是对女方的尊重。
李青溪盯着他:“所以,是你提的要办婚事?”
“是。”岑浮舟都盘算好了,“聘礼之中只有大雁难寻,不过我已经传信让人去找了,很快就会有的,东院如今冷清了些,不过成亲后,你想如何装扮便……”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岑浮舟!”
李青溪眸中仿佛藏了团火:“你记不记得曾经跟我约定过什么?”
她咬牙切齿:“当初你说我们可以合作共赢时,明确答应过我,只要我找到意中人,就可以解除婚约,还给过我信物,如今是全忘干净了?”
岑浮舟一怔。
这事……
说实话,他还真忘了。
李青溪看他怔然的模样,发觉他竟然是真的忘了,一股火气从脚底直到头顶,语气也冷了下来。
“京中人人都说你是君子,可他们不知道你如此本性虚伪,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信于人。”
她胸脯剧烈起伏,真是气的不轻:“先是利用我,来打消陛下对侯府的猜忌,现在又对着亲父说出两情相悦的谎话,你怎能如此低劣?!”
岑浮舟本来以为李青溪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个重点:“谎话?”
“不是吗?你我何曾两情相悦,从头至尾都是你威胁我与你合作而已!”
倘若是其他事,她还能好声好气跟岑浮舟打商量。
可唯独婚事,是她的禁地。
想起那些岁月,李青溪手都在抖。
他不知道她前世过得多艰难。
房中红烛整夜点着,多久会燃尽,东院偏堂到他的书房,一路上有多少节围栏,正房门侧有多少块砖石……这些她都清清楚楚。
可唯独他房间里的布景,她丝毫不知道。
即使她趁他不在重新布置了东院,但他的房间从来没进去过。
因为岑浮舟说过,外人不得入内,那些暗卫就将她拦住了。
李青溪到现在还记得,她帮着秦氏在家中办赏花宴,那些贵女们嘲讽她的模样。
族亲们催她尽快为侯府传宗接代的同时,又瞧不起她,说她还不如他那个红颜知己玲珑,都嫁进来了还留不住人。
她亲手做的汤羹他总不喝,都是倒了。
荷包绣了一个又一个,他不要,也就从来没送出去过。
有一年除夕,他被秦氏训诫不得不留下来守岁,她满心欢喜地同他说新年祝词,才开了个头,就被他不耐烦地制止了。
到后来她熬不住夜,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头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头磕上火盆血流不止,他看都不曾看一眼,到底是违逆秦氏离了家门,开年第一天,下人就在取笑她……
怨他吗?
怨的。
只不过她知道一切是剧情在作祟,他们之间本就无缘。
现下有机会可以美满过一生,李青溪就将这怨恨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是,她承认曾被他那极好的相貌与才情迷惑过,也渴望得到这个人的爱。
但那些都没有意义了,她花了十年跟一条命,才逃离与岑浮舟的婚姻,现在当然要往前看。
可他竟然想要把她重新带回深渊,李青溪如何能不生气?!
房中的气氛在这一刻,冷寂到了极点。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开,岑浮舟意识到一件事:“你并不想嫁我?”
“我早就表过态了,不想。”
否则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婚。
李青溪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得不像她这个人平日的风格。
这让岑浮舟明白过来,所谓两情相悦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她从未期待过婚事。
这一瞬间岑浮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翻涌而上,让他口中泛苦,胸腔像是灼烧似的疼痛。
然而他毕竟见惯了大场面,表情未变,只不过声音沉冷许多:“你我在观音庙之事,何解?”
那淫僧在的时候,她硬生生扛住了欲望,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万分抗拒。
可当她认出他了,便失了理智与礼法。
两人纵然没跨过最后一步,也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他自认为是要负责的。
但李青溪不这么想:“那不过是欢情香的药性使然罢了,况且我若是万不得已失身,熟人总比陌生人好。”
这句话仿佛绵密的针扎进了他的心口里,让人喘不上气。
岑浮舟一字一顿:“熟人总比陌生人好?那若是姜文轩呢?”
李青溪直视他:“不错,他也可以。”
历经一世风雨,比起清白这种狗屁东西,她更在乎自己能不能摆脱剧情,毕竟曾经她连命都不要了。
岑浮舟喉结微动,指节用力到发白,手下的茶盏隐隐有碎裂的痕迹。
偏偏李青溪犹嫌不够:“只要能将损失降到最低,我不介意……”
茶盏在这一刻碎裂开来,桌子都震了震,烛火颤动,滚烫茶水将岑浮舟的手烫的发红,碎瓷片割开了他的指腹,有猩红从其中溢出。
那危险的目光,让李青溪意识到眼前人心情极其不佳。
李青溪防备道:“岑浮舟,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会报复回去的,你知道我手里有很多筹码,这世上不遵守盟约的,并非只能是你一人。”
这厮曾经可是要杀她的,就算是来了卫州关系拉近不少,她也不能不防。
鬼知道这人会不会又发什么疯。
岑浮舟轻嗤一声。
她觉得他们之间就只有盟约。
他眸中多了几分冷然:“若我偏要成亲呢?”
“你想都不要想,不管是镇北军归京,你急于用婚事应付陛下,”她顿了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我都不想嫁给你。”
李青溪自然也能猜到,他如今这番作为与好感度上升有一点关系。
可能是她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他看上了。
但她更觉得,他又想利用她了。
李青溪狠声道:“你要再逼我的话,就别怪我拉侯府下水,婚约解不了,我就算嫁过去了,也会跟你同归于尽。”
闻言,岑浮舟喉间像被人塞了黄连,强烈的苦涩之感袭来,他闭了闭眼,掩盖眸中自嘲。
既然她从未期待过婚事,他又何必在意?
她说的对,娶她也是因为侯府需要一个出身不高的世子妃,来应付陛下。
大家各取所需,不过是盟友罢了。
他将来总会寻到比她更合适的新妇。
再睁眼时,岑浮舟已经恢复了从前矜贵高冷的模样,看向李青溪的目光不复温和,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他强行压下躁动地情绪,冷清道:“你说的对,你我合作是不得已而为之。”
“诚然这趟卫州之行,或许让我对你生出几分欣赏,但绝没有到非娶不可的地步,况且侯府宗妇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须得出身名门。”
他站起身:“婚事我会如约解除,放心,你我只是盟友。”
李青溪稍微放下心来:“这样最好。”
话音落,房门被人拉开,而后用力关上,砰然响动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震。
不过好在婚事是不用办了。
九九小声开口:“宿主,岑浮舟好像很难过。”
李青溪苦笑:“他难过与我何关,若是成了亲,难过的就该是我了。”
她轻叹一声:“总归我是不想嫁他的。”
岑浮舟是阻止她奔向自由路上的巨大顽石,她偏要绕过他。
庭院外,凌风跟在岑浮舟身后,大气不敢出。
世子爷刚才还好好的,从房中出来后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是李姑娘说了什么吗?
凌风好奇,但不敢问。
待回到了自个院落,便有护卫上前道:“主子,按您的吩咐,东西都买回来了,车上的也都放好了。”
桌子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与蜜饯,卫州当地特产的花露也有好几瓶,鲜瓜果用锦盒装着,底下置了冰。
明早便要回京,李姑娘是女儿家,她不会骑马,所以世子爷新买了马车,怕她觉得颠簸闷热,铺了绸绢,放了团扇,又怕她无聊,备了叶子牌。
他还觉得李姑娘途中兴许会吃不下干粮,就让人买回这些。
凌风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小心道:“属、属下现在将它们放到马车上?”
岑浮舟看着那些东西,心中越发火气上涌。
呵,她竟然说姜文轩也可以。
“把这些都扔出去喂狗。”岑浮舟语气难得阴沉,像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马车也给我拆了当柴烧。”
凌风脱口而出:“那李姑娘怎么办?”
不提她还好,提了后岑浮舟的脸色更难看了。
既然只是盟友,活着就好,他没必要在意她过得是否舒适。
他冰冷如霜:“让她自己走回去,一个月就到京城了。”
凌风:“……”
“还不快去办?”
凌风叹口气,着手收拾那些东西,小声道:“这马车价值几百两,谁家用这么贵的柴火啊……”
但主子有令,他肯定要听的。
就在他将要出门拆马车时,被人叫住。
“等等。”
凌风回过身来:“世子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沉默了一瞬:“陛下治国勤俭,眼下父亲归京,不宜铺张浪费。”
凌风试探性开口:“那马车跟东西都先留下,给李姑娘?”
当初来卫州时,姜文轩那狭窄又颠簸的马车,李青溪倒是坐得挺舒坦的,三个时辰也忍下来了。
这么宽阔的,她肯定不喜欢。
岑浮舟这样想着,语气没什么起伏:“谁说非要给她?我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