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着梧桐叶砸在玻璃上,林晚秋蜷缩在沙发里数药片,白色药瓶上印着「盐酸羟考酮缓释片」的标签被雨水洇湿。玄关传来指纹锁的滴答声,她慌乱将药瓶塞进靠垫缝隙,却因为动作太急呛出一串咳嗽,喉间泛起铁锈味。
「装模作样给谁看?」江述白扯松领带,黑色大衣沾着陌生香水味,「听说你今天又去老宅闹了?林晚秋,你不过是江家养了二十年的宠物,真以为能当我妻子?」
她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抓痕,想起白天在医院看到的画面。肿瘤科诊室外,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孩踮脚吻他,而他低头时眉目温柔得像初春融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江述白,」她裹紧羊毛披肩,掌心的血丝在米白色织物洇开,「医生说......」
「又要编什么新故事?」他冷笑打断,昂贵的皮鞋碾过她垂落的发梢,「三年前用胃癌骗我结婚,现在癌细胞转移了?需要我提醒你当初伪造的诊断书还在保险柜?」
落地窗外划过闪电,照亮茶几上未拆封的生日蛋糕。奶油裱花是笨拙的向日葵,花瓣被颠簸的路途挤得歪斜,就像十八岁那年她捧到他面前的纸杯蛋糕。那时他还是会揉乱她头发的少年,会把她做的焦黑饼干塞进西装内袋,说「留着当护身符」。
「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她声音轻得像飘在咖啡上的奶泡。
江述白扯开领口的手顿了顿,脖颈处新鲜的咬痕刺得她眼眶生疼。他抓起外套转身要走,却瞥见沙发缝里露出的药瓶,瞳孔骤然紧缩:「这是什么?」
「维生素......」她扑过去抢,被他攥住手腕按在墙上。骨骼相撞的闷响里,止痛药哗啦啦洒了一地,药片滚进茶几底下的玻璃小熊摆件旁边——那是他十岁那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底座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哭包要勇敢」。
「盐酸羟考酮?」他捏着药瓶的手青筋暴起,「林晚秋,你真是撒谎成性。三年前用胃癌骗婚,现在装癌痛?你以为我会像傻子似的再上当?」
她望着玻璃小熊映出的光斑,想起确诊那天的暴雨。医生对着ct片摇头说「晚期淋巴转移」,她攥着诊断书蹲在医院走廊哭到脱水,却接到管家电话:「少爷要和沈家千金订婚了,老爷让您今晚搬去城西公寓。」
雨滴顺着发梢砸在诊断书上,墨迹晕成灰色的云。她冲进订婚宴现场,举着病历本求他推迟婚礼,却被当成妄想症患者拖出去。第二天江氏集团官网发布声明,江述白与「青梅竹马」林晚秋喜结连理,配图是p过的结婚照,而真正的她正躺在抢救室洗胃。
「这次打算讹多少钱?」江述白踢开脚边的药片,「上个月装晕倒骗走三百万,前天用吐血照片勒索城南的别墅,现在连强效止痛药都敢伪造——」
「是真的。」她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锁骨,凸起的淋巴结像埋在雪地里的石子,「你摸,这里,还有腋下......」
「够了!」他甩开她的手,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当年你也是这样抓着爷爷的手哭,说孤儿院的孩子都欺负你,说只要让我娶你,你愿意当一辈子傀儡。现在江氏股价稳定了,你就不能演得敬业点?」
雷声碾过屋顶时,林晚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多讽刺,她偷来三年婚姻,不过是江家平息「养女爱上继承人」丑闻的公关策略。结婚证是假的,婚戒是媒体拍照的道具,连卧室都是分开的——他夜夜笙歌,她守着满柜子止痛药等天亮。
「沈小姐知道我们的婚姻是假的吗?」她擦掉嘴角血渍,「今天在肿瘤科看到她挽着你的胳膊,你们......」
「沈玥是来陪我做婚检的。」他扯出讥讽的笑,「爷爷说要给江家留真正的血脉,至于你,最好死在手术台上,省得我动手。」
她喉间的血腥气突然翻涌,转身冲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瘦得像具骷髅,锁骨支棱着仿佛要刺破皮肤,手腕密密麻麻的针孔像撒落的芝麻。吐出的血沫染红盥洗池,她听见自己在笑,笑得眼泪把假睫毛冲进下水道。
「装够没有?」江述白靠在门框上拍视频,「需要我发到家族群帮你募捐?」
冷水泼在脸上时,她想起第一次咯血那晚。他醉醺醺地踹开房门,扯着她头发往墙上撞,说「你怎么还不去死」。其实那时候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脑部,撞击让视神经受损,如今她右眼几乎失明,看他的轮廓总是蒙着层雾。
「明天下午两点,民政局。」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诊断书,纸张飘到燃着的香薰蜡烛上,火苗倏地蹿高,「爷爷要看到离婚证才肯给沈玥股份,你......」
「江述白!」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像十六岁那年被小混混堵在巷口时一样颤抖,「你记不记得十岁那年,我被其他孩子推进池塘......」
「闭嘴!」他掰开她手指的动作像在撕膏药,「要不是爷爷逼我救你,我根本不会跳进结冰的池塘!你知道后来我高烧引发心肌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吗?」
她怔怔地看着西装褶皱里的血手印。原来他早就恨透了她,从那个冰层碎裂的黄昏开始。记忆里的少年嘴唇冻得发紫,却把外套裹在她身上说「小哭包不怕」,原来全是谎言。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沈玥的专属铃声欢快地唱着《今天你要嫁给我》。江述白接电话时语气温柔得滴水:「婚纱照选好了?嗯,离婚后直接飞巴黎拍......」
林晚秋摸索着吞下三片止痛药,玻璃小熊在掌心硌出红印。玄关传来摔门声的瞬间,她蜷缩在地毯上给主治医生发短信:「放弃化疗,申请安宁疗护。」
雨下到后半夜变成雪,她站在江氏集团顶楼往下看,33层的高度让霓虹灯变成流动的星河。手机里存着三年来偷拍的视频:他醉酒后喊她「晚晚」,把脸埋在她颈窝说「别离开」;他凌晨四点冲进卧室找胃药,却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他在股东大会上握着她冰凉的手放进西装口袋,指尖在口袋内衬写下「回家吃面」。
「都是演的......」她笑着删掉所有视频,却舍不得最后那段。画面里的江述白跪在爷爷书房,额头磕出血:「让我娶晚晚,股价暴跌我来扛,沈家的融资我去谈。只要您别送她回孤儿院......」
雪粒扑在手机屏幕上,像那年冰池塘泛起的涟漪。她终于明白他眼底的恨意从何而来——不是因为她伪造诊断书,而是因为他真的爱过,爱到甘愿吞下裹着玻璃渣的糖。
「下辈子......」她对着呼啸的风呢喃,「别让我在孤儿院见到你了。」
跳下去的瞬间似乎听到玻璃碎裂声,那只陪了她十八年的小熊从口袋滑落,在雪夜划出晶莹的弧线。急救车鸣笛声响彻街道时,江述白正在试戴婚戒,钻石卡进指根的瞬间,他忽然攥紧胸口的衬衫跪倒在地。
「林小姐的遗体......在太平间。」助理声音发颤,「其实三个月前她就签了遗体捐献协议,癌细胞扩散到......」
后面的话都淹没在鲜血喷溅的声音里。江述白扯断领带冲向医院,解剖室的白炽灯下,她锁骨处紫红色的尸斑像朵凋谢的玫瑰。法医递来沾着冰碴的玻璃小熊:「死者紧紧攥着这个,抢救时指骨都掰断了。」
小熊底座的字被血浸透,他颤抖着用袖口去擦,突然发现当年刻的「小哭包要勇敢」后面还有极浅的划痕。十八岁的林晚秋偷偷添了句「小太阳要平安」,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
「患者清醒时录了遗言。」护士红着眼眶递来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他听见带着笑的气音:「江述白,孤儿院后面的槐花......开了吗?」
监控录像显示,那个总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太平间蜷成虾米,怀里抱着沾血的玻璃小熊,哭得像被遗弃在雪地的孩童。而窗外槐树枝桠上,今年最后一片雪无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