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闪被陈支队放进,他笑着想跟大领导打招呼。陈支队甩出一脸严肃的冷色,头朝高福轩一偏。刘闪赶紧跟上,听师傅聊着,朝一间卧室走去。
高福轩道:“……您家姑娘不怯生,当着学生联谊会委员,还是航模组长呢。”
“她对航模那叫一个痴迷,高二那年,又迷上了无人机,一次就给她买了俩。”陈支队语气嗔怪,却蕴含着欣赏。
“孩子快大考了,不急着返校,也不顾虑她半夜离开寝室,同室对她抱有什么好奇和猜测。总之,是轻松的。可是,为什么要紧张呢?刚才手握着,掰着,用着劲儿。陈支队,可能您问话的方式,吓着她了。”
师傅有一搭没一搭的,没由头没边际,却已有了陈舒婷轮廓的速写。
卧室在跃层的二楼。
跟一般姑娘不同,房间里没有明星偶像;书架上层放了一卷黑胶带。高福轩拿起看了看撕口,又放下。旁边有微型电吹风,小瓶酒精,橡皮擦,角落有一管去胶剂。这些物品跟整齐的书籍不协调。退后一看吧,论拿论用都很方便。书架边放着一张折叠椅。
高福轩举着橡皮擦朝门口笑了笑,道:“高中生还用这个?”
“可能是清洗无人机的吧。”陈支队站在门口回答,他抽着烟。
刘闪说道:“上高中用得多。考试、练习、清理纸张、修改铅笔书写,都需得着。”
“哦,”高福轩道,“没上过。我以为读高中都用高科技呢。”他走着看浏览,室内第二个特征是相架相框多,都是初中阶段的照片,书架、墙上、床头柜、书写桌,都有。毕业照,同学友情合影,两人合影。书写桌的台式电脑屏旁边有个超大的文具盒,上面放着两人合影照,是精致的座式相架,上面用俏皮的字体写着nsdd。有好几帧照片,都有这类拼音。
高福轩看向刘闪。
刘闪懂师傅,立即解释:“这是零零后的网络语。你说得对。”又指另一幅两人照介绍:“zqsg,是真情实感的缩写。这个hong了,是疯了的意思。”
每幅照片都少不了一个女孩儿,肤色有点深,看起来壮实。高福轩问陈支队认不认识。
“认识。”
这姑娘叫林好,是陈舒婷的初中同学,两人关系好。
实验学校是所谓的贵族学校,条件好,学费贵昂。林好因父亲破产,初中毕业转了校。
陈支队介绍时,高福轩掀开文具盒,里面摆放整齐,分类细致。心想道,不是个图方便、乱放东西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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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学校有霸凌现象,陈舒婷没有因为父亲是警察得以幸免,那种学校的学生家长牛人不少。孩子们的世界也是陈支队难以理解的,女儿受了欺负不敢回家说,也不敢告诉学校、老师。有一回,林好看见陈舒婷被欺负,就给老师说了。
老师却要顾全大局,考虑学校的生源,没理睬。
这一来,林好被霸凌学生纠缠上了。有一天,几个人把她兑到僻静的角落。女生充当前锋,男生是后卫。正当男女霸王以为得逞,林好却抽冷子跑掉了。这又刺激出霸凌者的新口味,如同煲猪肉上瘾,有了一次就有二次。接着,一场看似邂逅的相遇到来。
林好从图书馆回家,一个女生堵在小巷拐角,她哼哼叽叽,像伤着了。
一个男生闪出来,大喊林好撞着了李眉,要求赔礼。
林好笑道:“路宽着呐,怎么就撞她了?我有辐射呀?”
又一个男生在林好的身后说道:“你就撞了。只赔礼不行。”
林好扭头看去,那男生还长了几条女尾巴。她想道:呵呵,原来两头堵我来着。
身后那男生道:“公了,你得赔李眉一万。私了,咱们就找个地方商量。”
危机来了,林好面不改色:“口气这么大,你嘴巴过保持期了吧?你公了是勒索,你私了,是打我。故意伤害罪。”她又对先到的男生说道:“吴耀杰,别没事儿找事儿。这样吧,你和李眉站一边儿,我走另一边儿。我不挡人投胎的道。”
前后夹击即成,林好这话一出,两头的同学都发起冲锋。
林好拔出藏好的改椎,果断扎向吴耀杰,惨叫顿起,后面的男女生也没去分辨声音,还当是号角吹响,奔袭林好背后。金属光一闪,后到那个男生大腿被捅了个眼儿。
两个男生滚地哀嚎,女生怯了。
林好笑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危!吴耀杰,舔一个是舔狗,你以为多舔几个你就成战狼了?李眉,报警吧,叫救护车吧。”说罢,就近去了派出所,交出录音笔和改椎。
事先,林好翻过解剖书,查过刑法,已垫了底。
事后,林好父亲又当着师生和校长宣布,谁伤他女儿,他敢拼命,拼不过霸凌孩子的爹,拼得过霸凌孩子,愿以命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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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轩暗暗赞,好汉子!姑娘更不错,仗义,走心还走胆,智勇兼备。才多大呀?
陈支队说,事情闹开后,教育局开始了治理,他这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女儿。陈舒婷对父亲说,读小学时,她的名字就遭人恨,被同学嘲笑了,稍有反抗就受霸凌。而她还要遵从父亲的训导,不敢说爸爸是禁毒警。
“禁毒警本身就是靶子,我怕孩子受连累啊!”陈支队苦笑道。
他还了解到,学生也有关系链。霸凌生大都跟高年级同学有关系,甚至和校外的大孩子有关系。受了霸凌的孩子不敢说,怕继续挨打,挨得更惨。女儿也习惯了用忍耐承受霸凌。
那次,林好回击后,女儿的胆子大了,人也活泼了,两个孩子的关系更好。
陈支队赞道:“林好对舒婷说,谁Ko你,你就加倍Ko他。”
这一通谈下来,高福轩对陈支队的印象是,这当爹的不了解孩子,当女儿的,恐怕跟爹也不亲近。他强行查看陈舒婷手臂的针眼儿,容易引起反感。
“林好没一块儿上高中,咱家姑娘有啥反应?”
“伤感了几天,后来学习紧张,顾不过来了吧。”
“她没找你们要钱,去帮帮同学?”
“别人家是开厂的,我哪有能力帮呀?舒婷也没提过。”陈支队回答后,脸立即阴沉,“你的意思是,她为了钱……”
“我闲聊。姑娘学习紧张,无人机没放这儿吧?”
陈支队这才进了房间,四下看:“肯定放这儿了,她可爱惜了,不会放别的地儿。”说着,一道一道地拉衣柜门。在其中一格的下层,找到两只包装盒,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罩着黑色金丝绒的无人机。
高福轩蹲下,将就罩布拿起无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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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慈雪抱着睡枕,跟怀春少女似的矛盾着。褚照天像一剂迷幻毒品,她既痛恨,又好像离不了。明天应该去离婚,还是上医院照料呢?她既拿不定主意,也睡不着觉。
犹豫了好久,才向闺密求助,希望她给力,帮自己下决心,做决定。
柳艳秋听她的讲述完医院的经历,骂道:“哈,心快化了?你学的建筑,不是让你贱!以为名字带个雪字,见谁就得融化呀?在家躺着,到点儿我把你拖到办证中心,离婚!等着啊,半小时我到,带个胆大包天,油嘴毒舌的助手。我表妹,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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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轩对林好的印象好,担忧不时蹿进心里:林好啊,千万别在不要命的年龄,遇上要命的人哪!
陈支队再不敏感就棒槌了,高福轩捣腾半个多小时,还只是查看两架无人机的外观。
大家是同行,要没事儿,你瞧那么仔细摸那么久,在干嘛呢?
“老高,有事儿你明说,该怎么处理,我有分寸。”
刘闪露了一手真正的棒槌本色,听他口气谦卑,好几次把师傅喊老高,脱口问道:“陈支队太客气了,您怎么改了称呼呀?”他不知什么原因,陈支队一直对他的师傅不客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可这时候问这个问题怎么也不合适,对象挑得更不合适。不能私下问你师傅吗?
高福轩已来不及阻拦,便装着没听见。
“怎么改的称呼啊?”陈支队没好气地说道,“你犯的那错,至少记大过,你师傅却给你背了锅,这种爱惜年轻人的作风,不值得敬重吗?”
高福轩见躲不过了,起身帮徒弟扛包:“支队,我没有证据,不能信口雌黄啊。”
陈支队愤然道:“少糊弄我!”
高福轩岔开话题,也确实想关心这事儿:“支队,林好转到哪所学校了?”
“不知道!”陈支队尚有余怒,一想这态度不对,是自己请他来的。“我真不知道,那次事情后,吴家长找律师起诉了,说林好事前事后的行为有预谋。她那些话有挑衅意味,也起到挑衅作用,逼同学动了手。她说不挡人投胎的道,有故意杀人的动机。”
“受伤孩子伤残程度呢?”
“刚说了嘛,林好翻过医书,下手部位准,用劲有分寸。她爸也请了律师,就那泰兴事务所的明向东,把原告驳了个无理取闹。没多久,她爸爸的厂子却关了,家搬了,林好再也没来过我们家。”
“找不到了?”
“查也能查到。但别人不愿露面,何必去添堵呢?”
“要找!”
陈支队有点儿借题发挥:“找什么找?褚照天呢?他没给你透露毒贩的具体信息吗?我找他去!”
“别别别,不劳您大驾,我这就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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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的床前围了一圈人,他们以外,还站着一圈。大家只看着,没人上设备器械,好像都在用传统医学的望诊、闻诊。有时候,他们也跟邻近的人窃窃耳语两句。
由传统中医,褚照天想起了三车搬运功。与其无聊之极的躺着,不如走一趟功法。
这是残缺道人传的。那一世,褚照天还是赴京赶考的举子,早上刚跟狐狸精小白道别,怀着深厚的感恩之心眷恋之情,从县城老宅出来,走到一座山坡下的三岔路口,在那没雨没风的天气里,这座山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实然滑坡。
前面是个镇子,正当逢集,三岔口有贩夫走卒,商贾小吏;赶集的,赶路的,公干的,长亭短亭话别的,不少呐。一时间,全都哭天喊地,在倾泄而来的飞沙走石中逃蹿,只恨爸妈少生了两条腿。褚照天一动不动站着,稳如泰山。
他是吓傻了,绝望地想着,昨晚跟白狐发的誓告吹了,来世指定无小白。
就在泥石快要淹没他时,嗖一下,身体轻起,像腾云驾雾,正觉着死里逃生爽极之时,叭叽一下,又摔在泥石流里,背上遭到一脚践踏。等那只脚松开,他还没来得及被泥石流带走,又来了一脚,勾住他往上一抛。当他再摔下,又是一脚踩在背上。
如此循环往复地朝山上飞腾,褚照天明白了,有高人借他身躯当跳板,使高人的脚不至于陷入泥石中。果然,快到山顶时,有个声音畅笑着说道:“老子遵照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法则,今天拿你垫个背,却救了你龟儿一命。”
那时褚照天已穿过不少世了,听出这龟儿子老道带了四川口音。
到山顶后,褚照天仰着身子看那贫道,太踏马贫了,简直不忍直视。残缺道人又说,刚才踩断他骨头时,发现他根骨不错,要点化他修炼气、丹、道。褚照天仗着是耕读之家养出的举人,正要去参加秋闱,他高傲地犹豫着。
道人一脚把他踢出老远:“不信算球了,莫耽误了老子飞升。”
褚照天也是犯贱,在摔得金星四溅时,顿感一下找着了人生的北。
修就修吧,反正也不一定中状元。学几门法术,万一碰上哪个瞎了眼的皇帝、独夫招募国师,他也应应聘去,换付行头欺世盗名。
师父传授的练气法门,有一项就是三车搬运功。残缺道人天分极高,他把中医内证融入其中,继而又让内证成为三车搬运功的核心,自外观内,内证道法,内证一切,练到了火候时,金水分形,能和自己的三魂七魄搞互动。
残缺道人最后把外在的形体动作摒弃出搬运舞台,从河车搬运的原型彻底脱胎换骨。
褚照天成了一名执着痴迷的道漂,即使穷愁潦倒,也能领悟一些浅显心得。遗憾的是,修道之人是小白的天敌。多年以后,还有一首歌替小白谴责褚照天: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海誓山盟都化作虚无。
也许这歌就是小白写的,好悲情,好伤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