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谦将精心准备的杯具放在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气鼓鼓的师湘,重复道:
“阿琮,和一个鲜卑人……?”
师湘连连点头:“那鲜卑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笑里藏刀阴险毒辣,准是要坑害阿琮!”
司马谦眉宇间的沟壑不由得变得更深刻了。
他虽也年纪不大,但毕竟是世家嫡系出身,自己又才华不俗,即使性格温和内敛,可也有几分傲骨在身。
在他看来,诸葛琮这小师弟与他是一类人,都只会将目光放在整个天下,闲杂人等犹如过眼云烟……
——可如今,以师湘的话外之意,阿琮却似乎与一个鲜卑人交往过密?!
司马谦沉吟不语,盯着手边的茶具看了半天,手指不由自主地敲着桌面。
师湘有点着急回去看看事态发展,便出声催促道:
“大师兄,你说句话啊!”
“阿琮如此天才人物,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你忍心看着他这般……”
司马谦阖着眼,手指敲动桌面的幅度快了些,但声音依旧沉稳如常:
“阿琮已不再年幼无知,你我不过是他的师兄而已,为何要干涉他的交友情况?”
师湘见他自顾自地不动如山,心中失望之下,猝然起身道:
“既然大师兄无意干涉,那我就去找二师兄和老师——”
“慢着。”
司马谦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将茶具一个个端正摆放在木箱中,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摆和衣袖,一边道:
“我虽无意掺合此事,但今日凑巧有东西要赠与阿琮。”
“你且放慢些脚步,等我与你一起回去。”
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师湘扭头看他,迟疑道:“我还要去找二师兄……”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司马谦用绸缎在木箱上打了个结,轻巧地将那精致的箱子拎在手中,几步便走到了师湘身前,而后径直越过后者出门。
那步伐看似优雅缓慢,实则迅疾如风,不过一错眼的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只留下一句沉稳而清雅的声音:
“阿琮屋内向来没什么好茶具,待客未免会很不便。我先将这些小东西送过去,可不能让你我同门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
师湘几步跨出院子,远望着大师兄优雅的、一骑绝尘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额,不是说“一起回去”吗?
大师兄,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急呢……好家伙,你这就差原地起飞飞去阿琮院儿里了……
噫。
*
诸葛琮问道:“所以,未来有个人不仅控制了你,还控制了匈奴、乌桓各族首领,以及数以万计的汉人百姓?”
那拉提坐在他床上,抱着枕头沉痛地点了点头。
这少年卷翘而柔软的黑色长发散在身侧,蓬蓬松松得简直像一只大绵羊。
而此刻,这人金瞳低垂,脸上带着一分失落、一分惭愧、一分忧愁、两分痛苦与五分忧国忧民……
攻击性消失得一干二净,看上去可怜又无奈。
他叹着气,说道:“不仅如此。”
“我真的很难想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他控制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掀起战争,而后把你送上汉人首领的王座……”
诸葛琮:……?
他狠狠皱起眉头,盯着那拉提的眼睛,重复道:“战争?王座?”
虽说他早已知晓这似乎是个充满玄幻色彩的世界,但这……以一己之力掀起战争荼毒万民,是不是太超标了点儿?
难不成,这人是平行世界版的贾诩?他也要说服两个或者几个蠢货攻击长安、弄什么“天下乱武”?
该死的,虽然也早就知道这东汉迟早完蛋,也一直在准备……可是突然杀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当真是太棘手……
那拉提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在思考这消息的准确度,便出言解释道:
“他以为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做计划时便没有避着我。”
诸葛琮蓦然回神,俯视着那拉提,沉声问道:
“‘他’是指谁?我可不记得有认识这样的人。”
还说什么把他诸葛琮送到天子的位置……嘶。
诸葛琮飞快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交际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难不成是自己未来会认识的人?
那拉提坦然道:“他一头白发,长得应该挺好,但没你好看,还有……”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忽而一厉,金瞳瞳孔如鹰隼般张大,喃喃道:
“坏了!我忘记了一件事!”
说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起身,拉过诸葛琮手腕,将人迅速拉到自己身前,无视再度比划在脖子上的刀刃,低声在人耳边说道:
“他的眼线遍布各处,他的目光无处不在。”
“我今日贸然登门,估计已经暴露在他的眼中……”
距离太近了。
诸葛琮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正打在自己耳朵边。
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这人手中扭出来,用刀逼着这人后退些,凉凉道:
“现在就算知道低声说话也晚了。死男同离我远一些,别凑这么近。”
那拉提困惑道:“‘男同’?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指——”
“……阿琮?”
不知何时,本关闭得严实的窗户大敞着,荀昭、师湘、司马谦三个人的脑袋都凑在那里,表情整整齐齐,全部目瞪口呆。
见诸葛琮和那拉提都看了过来,司马谦和师湘紧急调整了表情,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文尔雅地向诸葛琮笑了笑。
荀昭显然大脑还在加载中,表情依旧目瞪口呆:“阿琮,你这……你、他……啊?”
诸葛琮面无表情地、飞快地对师兄们说道:
“我跟他没关系!”
那拉提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严肃中透着慌乱的模样,忍不住稀罕地瞅着他的侧脸,抿嘴笑起来。
司马谦笑笑,也没说信不信,只是抬了抬手中的箱子,笑盈盈道:
“我来给你送茶具。阿琮,招待客人怎能不备茶呢?切莫失了礼数。”
等诸葛琮默默跑来给他开门后,他便轻轻将木箱放在桌上,眼含嗔怪地为诸葛琮整理方才被那拉提弄乱的衣袖,口中客气说道:
“阿琮年纪还小,有时颇有些粗心,招待不周,让您见笑了。”
荀昭回神,很有眼色地把茶壶提到炉子边,蹲在那里开始烧水。
师湘则站在大师兄身边,帮腔道:
“对,我们大汉向来讲究礼仪分寸,讲究以礼服人,从不会让远道而来、突如其来、擅闯、咳、的客人受到冷遇。”
那拉提抱臂坐在床上,稀罕地瞅了瞅面无表情但乖巧被整理衣物的诸葛琮、又瞅了瞅用鼻孔瞪着他的师湘和真正笑里藏刀的司马谦。
半晌,他才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们汉人也是这样,实行一夫多夫制吗?”
知晓了一切后,他便笑起来,潇洒又大方道:
“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陷入死一样的沉默,只听得那水壶“呜呜”乱叫——
不知何时,水已经烧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