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皇宫。
御书房密室内。
那娃娃脸的少年郎含泪看着他们,抱怨道“你们知道我的苦吗?!”
“苏君清那家伙骗我,说去沉予有好吃的,我才心甘情愿地去干活,没日没夜地到处实地考察,那图纸画了又废,废了又画的,大坝材料还要我一遍又一遍地检查。”
“人饿瘦了三斤,就为在沉予胖个十斤。”
“结果那个地方压根就没什么好吃的!”
“白费了我这些天的忙活!”
“结果!你们还告诉苏君清那家伙逃工了!”
“最重要的是,那家伙竟然还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带我去啊!!”
“呜呜呜呜——”
他抱怨地哭着,还不忘把手边的糕点嚼下几口,断断续续地哭着。
萧逐意有些无语,问道“你水坝那事怎么样?”
那少年郎一说这个,就止了哭声,“苏君清想建个水坝,但那地方压根不好建,没办法,我只好在原有基础上设计水利设施了。”
“我敢肯定,只要其中一步没有出任何差错,那东西可以流传千古。”
“你就这样回来了?”顾瑾微微皱眉。
少年顿时苦恼起来,掰着手指,沉思道“每一步我都做了实验的,水速,缓冲力,地形,材料……”
沈然等人见此,不禁一叹,当即选择赶快打断,免得他陷入自己的世界后,一时半会都出不来。
顾瑜拍他肩道“你就说结果。”
少年眨眨眼,愣愣道“一切都没问题,我是只有收尾工作的时才脱身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叫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工部回来做什么?”
顾瑜有些无语了,扯着他的耳朵,气笑道“就你还小小工部!开什么玩笑!我军备都是你管的!”
少年疼得嗷嗷叫,“我错了!我错了!我记性不好嘛……”
谢矜见此,拦住顾瑜,“罢了,他向来专注于机巧,扎进去就不管不顾的,叫久了工部,他也就忘了自己干的机密事了。”
“更何况,总不能让世人皆知……他是设计皇宫密道机关,把控军备设计的‘天偃关’负责人。”
顾瑜松开手,轻叹道“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研机巧工的性子,真怕你一个不注意就把东西泄了出去。”
少年挠挠头,“这事,苏君清跟我嘱咐过的……不会随便就拿出来给别人分享的。”
“这点信用,我会遵守的!”
沈然捂面,真担心啊——这个专业分享欲强烈的人。
少年见众人眼中的担忧,尬笑几声,当即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苏君清的消息,你们有人查到吗?”
众人身形一僵,默默看向萧逐意。
萧逐意见此,无奈轻叹一声,“我派人刻意打听了一下,听闻有在南边看到类似的人。”
“要再细探。”
沈然微微摇头,“苏君清那家伙定然是借了那家伙的光,看来还得等等。”
“世家那边什么情况?”
谢矜回道“暂无,但含王殿下说,已有人前来试探了。”
“而且……沐王殿下也有说,有人已经派人来试探他了,尤其是想确认那个假含王。”
“敬王殿下……他一如既往地闭门谢客,鲜少出门。”
顾瑜闻言,微微撇头,小声嘀咕道“他还不是因为时局被迫留京,不满得让更年期提前了,暴躁得很!”
顾瑾握拳掩嘴,轻咳几声。
顾瑜听声站直,不说话了。
萧逐意展扇,微微靠墙,“诶——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估计……苏君清那边也差不多要收尾了。”
“但愿如此。”谢矜微微敛眸,轻叹道。
……
凉苏。
苏琼看着那摊前扎灯的毕老伯,抚了抚腰间剑柄的纹样,笑问道“毕老伯,让姜烨那小子来找我的高人,是你吧?”
毕老伯低笑几声,不以为然道“宿公子说笑了,什么叫高人不高人的?”
“老伯我啊,也不过是活得长久些,眼神好,看得出你是姜小子命中注定的贵人。”
苏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毕老伯,你不必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堵我,你我心知肚明。”
“我如今前来,只是想麻烦毕老伯将姜烨那小子叫来,今夜了结此事。”
毕老伯混浊的眼睛清明一瞬,轻笑一声,“看来宿公子不久便要离去,终于打算快刀斩乱麻,不戏耍我那血气方刚的姜小子了。”
苏琼微微挑眉,笑道“毕老伯,果然眼神好。”
毕老伯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笑了笑,“还望宿公子多加担待我那……孤苦无依就靠我一人养活的毛小子。”
苏琼似从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有些恍惚,遂无奈轻叹道“好,这活……我算是做多了。”
过了几个时辰,夜月高挂。
姜烨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抱剑少年,压声道“我们这……直接强闯啊?”
苏琼握紧剑鞘,语气平淡道“不然呢?”
话落,少年足尖发力,快速飞过墙面,眨眼间就不见人身影。
姜烨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原来这就是毕老伯所说的踏雪无痕,穿风无声。”
“妙!当真是妙极了!”
忽的,少年突然被人拽住了后领,惊得挣扎了几下,只听那人无奈一叹,“你在想什么呢?抓紧了!”
姜烨不可置信地回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等、等下!”
苏琼并未理会少年的话,直接捂嘴,翻跃墙壁,迅速来到了凉苏州令的书房屋顶上。
屋中传来州令与其他人的交谈声。
少年松开姜烨的嘴,在他兴奋又惊讶的眼神下,以指抵唇,示意安静。
姜烨见此,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想这是秘密潜入行动,不能当累赘。
却在下一秒,一声轰响传来。
只见那少年郎直接提剑踏破其屋檐,剑指桌前州令。
州令惊慌大喊,“来人!”
苏琼冷笑一声。
只见颗颗人头从屋顶落下,溅血于州令脸颊。
那些人都是州令精心培养的护卫与死士。
他被吓得脸色苍白,已然喊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保留这仅剩的本能,看向面前宛如修罗的少年。
苏琼掏出自己贴身的银杏白玉红绳额饰,眼神冰冷,轻启唇道“凉苏州令李宁和,你可还认识我?”
李宁和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少年手中那额饰,恍惚思绪瞬间清明,彻底慌了神。
天家银杏,白玉红绳,雌雄莫辨!
惟有当今陛下尔!
是……当年已具天子之初威的苏家少主。
他愣愣地看着昔日尚且青涩的少年郎,眼神充满恐惧,宛如看到金龙伴身的神只一般,不由得,他缓缓跪下身,俯首称臣,颤声道“罪臣……参见陛下。”
刚看完那一颗颗人头落地溅血还未彻底回神的姜烨仍趴在残破的屋顶上,心想着这人头从何而来,却被李宁和那声——“陛下”!
彻底绷不住了。
他急忙看向底下的少年郎,仔细打量,雌雄莫辨,狐目少年。
宿穹?
苏琼!
苏琼冷声道“李宁和,朕当年离开凉苏的时候,你还是纪卿一手提拔上来的,接任的时候还在纪卿面前信誓旦旦。”
“如今朕七年未归,你倒是把这天家祖地搞得乱七八糟!”
“你说,倘若天下人知晓这天家祖地还有人罔顾人伦,徇私枉法!你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处!”
“朕问你!李宁和!你可认罪!”
地上的人身形一僵,咬了牙,眼神满是悲愤不甘,抬首大吼道“陛下!臣是有苦衷的!臣的妻女被他们所挟持!臣不得不这样做!”
他流着泪,低声哽咽道“陛下!臣还有妻女……臣还有妻女啊……”
可这般做派,并未引起少年皇帝的半点怜悯,他眼神冰冷至极,仿佛在看濒死的虫子在拼命扭动一样可笑。
李宁和愣住了,“陛下?”
苏琼语气冷漠,“李宁和,你说你有妻女?”
“可朕怎么查出……”
“你不仅结党营私,私造兵器!还敢非法拐卖人口……”
“你说,你还有妻女……那被你们拐卖之人!又何尝没有至亲至爱?!”
“你又何尝想过!你所做所为,不仅毁了他们的家,也毁了你的家!”
李宁和不知所措地转了转身,忽的看着他,颤声道“陛下!您不懂!您不懂!”
“您身居高位,万人之上!哪有宵小敢冒犯您!而我只是小小的地方州令,随意要我命的人多的是!”
“尤其是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
苏琼抬手挥剑,削去他一缕青丝,语气不善道“万人之上?”
少年讥讽意味十足,带着那冷漠杀意,如一把冰刃,冻寒心间。
李宁和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断发,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惹火了最不该惹的人。
他,该死了……
少年皇帝冷笑一声,“李宁和,你这话好笑……”
“身为开国者的朕告诉你,万人之上,亦有利剑高悬!所谓宵小,也敢翻身称王!”
“而你!只是忍不下来,傲不起来了。”
“你这是怯懦而已。”
“至于世家,他再怎么根深蒂固,朕也可以把他的根拔出来,就算不干不净!”
“朕也要他们知道……”
“朕要他们死!他们就逃不了!”
少年将剑缓缓抬起,轻笑一声,“李宁和,你觉得……你该死吗?”
地上的中年男子缓缓抬眼,带着那茫然失措与悲愤不甘的眼神,微微张口,似要说出什么,但……面前的少年皇帝已经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了。
血溅当场。
屋顶上的姜烨看完这一切,不禁对这传闻中的少年明君心生几分畏惧,他赶忙跳下来,欲跪地行礼。
苏琼一手持剑鞘止他下跪的动作,一手挽剑甩血,银剑入鞘,轻笑道“够了,你冒犯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礼就不必了。”
姜烨默默看着他那华丽却利落的动作,心生几分羡慕崇拜,笑道“陛下,您这武功可真厉害!”
苏琼微微挑眉,“你不是对我没什么意思的?”
“传闻自然不可信,亲眼见证了就不一样了。”姜烨贴脸笑道,“早听闻陛下三岁习武,十六岁的时候就武功盖世,就连你手下那几个猛将都打不过你。”
苏琼无语。
【咦——这狗腿样,没眼看。】
【果然在苏崽身边待久了,没见过这么明晃晃的狗腿子了。】
【没办法,苏崽向来对皇宫里的人宽宏大量,导致宫里有不少人自行组成粉丝会,主动让一些怀有苟且心思的人不会出现在苏崽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还没意识到重点。】
【苏崽一下子可以解决的事,他硬是拖了很久很久,前面压根就是在戏耍他啊!!】
苏琼轻叹一声,“淮州姜家,四年前在那场由多方世家引导的反柳事件‘孤相囚乱’里,你姜家作为柳少相的心腹之一,被率先开刀。”
“全家一百六十五口人,一一殒命,惟有年幼的姜家小公子因为贪玩被姜家家主早年前所搭救的毕姓江湖人士遇到逃走,侥幸存活于世。”
“我说得可对?”
姜烨对上少年天子那抹探究的眼神,不禁咽了咽口水,想到自己作为他宿敌柳少相的心腹遗孤,不免有些惶恐,正色道“陛下放心,我从未打算替柳少相做事。”
苏琼听言,不禁轻笑出声,“放心,我也从不把你们这些柳少相的旧部放在心上。”
“我了解柳少相这个人,他是输得起的人。”
“在他眼里,只有势均力敌,成王败寇,没有养晦韬光,东山再起。”
姜烨听言,有些疑惑,“这话说得他好像还在似的。”
苏琼突然一顿,眼神复杂地轻笑一声,“他是我一生可敬的宿敌,即使他不在,他依旧活着。”
“至少……历史上还有个叫柳少相的名相。”
“话说回来……”姜烨指着那桌上的不可描述之物,“这一堆人头是什么鬼?哪来的?”
苏琼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头,“苏府以前就有的暗卫,我没必要带去京都,所以他们现在基本都过退休生活,这次来凉苏后就一直被我叫来叫去的。”
“有些东西也是他们帮我办成的。”
姜烨微微抿唇,了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眉头微皱,狐疑地问道“等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姜家遗孤的?那世家……”
他话头突然止住,看着面前了然于胸的少年天子,真正意识到了……
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要有心,他就什么都知道。
苏琼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头,笑道“你这小子,别想太多。”
“你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就不会做什么。”
姜烨尬笑几声,“那……他的妻女呢?”
少年托下巴沉思了半会,“我先前就将李宁和的一系列罪证列在李夫人面前。”
“李夫人明事理,听了之后,也是决然,抱着她那三岁的女儿就离开了凉苏,隐姓埋名了。”
“说起来,李夫人也是神威后人来着,当年……还是纪叔牵的线。”
“物是人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