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殿后,任轻欢没有遇到任何人,畅通无阻的去到大门,登上铜辇,久违的出了东宫。
下辇时,天空早已黑透。她抬头看向夜空,只见密云满布不见星月,是个特别黑的晚上。
前面有领路的小太监提着灯在走,采风采露一左一右的在旁贴身搀扶,不时提醒任轻欢留意脚下。
如今她的身子沉了,走得不快,慢吞吞的像是踱步似的从贵和宫门走往正殿。
贵和宫中灯已亮,却不知怎的,不似往常那样把宫殿照得犹如白昼,小太监手中的灯,便成了沿路最明亮的一盏,就是这一点光,领着她们走入那更昏暗之处。
这并不寻常。贵和宫配备的人手比东宫还要多上不少,平常总是每三步悬挂一盏宫灯,每十步立个年轻的太监在值班,任轻欢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冷清无人的贵和宫。
她从东宫带来的太监宫娥,全像是走入了禁地般紧闭着嘴,连呼吸声也压得极轻。
不是说若有天灾祸世,飞鸟走兽总是能率先察觉异状,作出反应吗?她瞧这些太监宫娥在宫中当差久了,都成了能预测祸事的飞鸟走兽。
「太子妃,这情形怕是有点不妥吧?」采风环视四周,靠在任轻欢耳边轻语:「要不,咱们还是先回东宫吧?待禀明了殿下,明日天亮了再来请安。」
先回东宫?
任轻欢看着这没灯没火的贵和宫,低喃一句:「怕是迟了。」
姨母既特意让相苏于太子不在时找上门来,把她召到贵和宫,现在又怎会让其就这样转身离开?
果不其然,采风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声叫唤从旁边昏暗的小路传来:「太子妃,您总算到了。」
小太监忙把宫灯举起照向前,但见相苏笑意盈盈的带着两个健硕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朝任轻欢利落地行礼请安。
「相苏姑姑,这么黑的晚上,你怎么不拿盏灯呢?」任轻欢回以一笑,手一摆便让相苏起来。
「奴婢在贵和宫当差这么多年了,这宫中的路闭着眼也认得,有灯没灯皆是一样的。」相苏说着,顺势就靠了过来,挽起轻欢的左手,把采露挤到一旁去了。
「太子妃快请进正殿吧,娘娘等您很久了。」
任轻欢没有推开相苏,也没有加快脚步,只浅笑着开口询问:「有劳相苏姑姑了,不知娘娘突然传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呢,娘娘不过是太久没见您,想您了。」相苏嘻嘻笑了两声:「我家娘娘这段日子以来,天天都念叨着您呢,今晚总算把您盼来了。」
天天念叨?竟然念叨了整整三个月才想到要召她过来?这说的可是她那杀伐果断的姨母?
任轻欢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就是我的不对了,过了这么久才来给娘娘请安。」
「太子妃不用介怀,现在来了不就好了吗?」相苏浅浅一笑,接着便带着任轻欢往正殿走去。
正殿内外的灯倒是点亮了,在黑暗中远远的就能看到,像一条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蛇,伏在那儿等待她们一步步的走近。
任轻欢吃力地登上阶梯,跨进殿内,便见程惜芙高坐在主位上,什么也没做,只媚眼含笑的垂头瞅着她。
这景象,竟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任轻欢松开采风和相苏,自个儿踏前两步,朝程贵妃行了个标准的宫礼,笑道:「参见皇贵妃娘娘,让您久等了。」
「客套话别说了」,程贵妃还在笑,轻甩了甩袖:「你先坐吧,别站着了。」
任轻欢谢了恩,便握着采风的手,走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人甫坐定,贵和宫的宫娥便捧着精致的菜肴,一道接一道的送到她席前。
「本宫也饿了,太子妃还没用膳吧?陪本宫用些可好?」嗓音轻柔像是在询问。
任轻欢没有回答,瞧着宫娥训练有素的上菜。直至最后,当相苏亲来自捧了一盅汤品过来后,她才抬头,看向程贵妃:「娘娘,这是?」
「这盅乌鸡汤是本宫让御厨房准备的,文火熬了好几个时辰了,既滋补又不怕上火,最是适合怀胎的妇人吃来补身子。」程贵妃含着笑,柔声道:「你就算吃不下其他东西,也得把这盅乌鸡汤喝了,知道吗?」
「欢儿知道了,谢娘娘一番心意。」欢儿笑着回答,却没动手,只给了采露一个眼神,让她把鸡汤舀到汤碗中放凉。
「其实啊,女子怀胎生子从来就不是件易事。」程贵妃的视线落在任轻欢隆起的肚子上,突然深叹了口气:「你可得小心照顾自个儿」。
「娘娘何出此言?」任轻欢反射性的抚上小腹,微眯着眼问道。
她这个姨母,从不做不必要的事,说不必要的话,今晚把她单独叫来,断不可能只是为了要她喝鸡汤,补身子。
「太子妃可记得欣儿之前跟你提过,敏儿也有喜了?」
任轻欢点头,当然记得。欢儿还记得娘娘说过敏儿的日子比我早些,大概会在今年初秋临盆。
「嗯,确实......」程贵妃一顿,突然眼眶泛红,竟像是要落泪似的,拿起随身的丝帕轻压了压眼角,声颤颤的续道:「昨儿个大宛突然捎来消息,说敏儿的孩子没了......是个已成形的男娃儿。」
轻欢的心一沉再沉,她在心中设想过各种情形,就没想到竟是敏弦出事了,她无法思考,只听到自己急声问道:「怎么会这样?那敏姐姐现在如何?」
「这是敏儿和延留大王子的头胎,是大宛王的长孙,她又怎会不伤心呢?听说哭得晕过去好几次,饭也吃不下,整个人生生瘦了好几圈。」
程贵妃又抽泣了声,深深叹了口气:「本宫只恨自己不在她身边,连想亲自给她喂口汤水也做不到。」
采露把舀好的鸡汤搁到任轻欢面前,退至后头站好。
任轻欢没有理会采露,再次追问:「娘娘可知发生什么事了?」
程贵妃停下拭泪的动作,为难的瞄了瞄任轻欢身后的宫娥。
任轻欢明白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下令:「采风,你们都出去吧。」
「可是,太子妃........」采风采露自是不愿意,上次她们让太子妃单独跟程贵妃去青逸阁后,发生了那么些事儿。殿下震怒不已,把两人重重罚了。现在如若再来一次,太子妃出了什么状况的话,殿下定会把她们撵出东宫的。
然而,任轻欢并没有搭理她们,只重复了一遍:「都出去候着吧。」
就算她们再不愿,也不敢当着程贵妃的面忤逆任轻欢,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声,带着东宫的人退了出去。
然后,不待程贵妃下令,相苏也带着贵和宫的宫娥太监,静静地消失在殿门后,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待正殿完全清空了后,任轻欢抬首颤声再问:「娘娘现在可放宽心说话了吧?」
而那高高在上的女人,却在一瞬间把所有情绪收敛了起来,漠然地端坐在那里注视着她。光与影同时出现在程惜芙那张漂亮的脸孔上,气氛再次变得诡异。
良久之后,直到任轻欢面前的鸡汤都不再冒烟了,程惜芙才幽幽开口道:「欢儿,你可以知道延留大王子的二弟和三弟早在前年与匈奴的战事中身亡,大宛王才刚立了他为储君。」
方才的悲痛欲绝早已荡然无存,程惜芙神色凝重,严肃的道:「也就是说,敏儿的儿子本该是大宛王下一任的继承人。」
「娘娘.......欢儿这三个月来寸步不出东宫,确实没听说过这事儿。」任轻欢抚着小腹,不知在害怕或心虚什么,声音愈说愈轻。
「敏儿的孩子不是意外没了的。是有人不想让她生下大宛的继承人。」程贵妃目不转睛的盯着任轻欢,逐字逐句的问道:「你觉得,那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