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相微讶,不解似的看向祁风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想买这些东西?”
“顾小姐有的,你不想有吗?”
百里相嗤笑道:“都是些俗物,和我有什么干系。”
说着,她不看他,又偏头问道:“莫浔,还有几条街?”
宋莫浔老实答道:“转过去就是了。”
说完,他看着祁风,意味深长:“祁公子,家父早已备好江南出产的茉莉香片,静候光临了。”
祁风的眼神冷了几分,“世子,我从未说过我中意饮香片茶,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顾若云有些狐疑,看看宋莫浔,又看看祁风,道:“我知道谁最喜欢茉莉香片,永安京内,大皇子江风启。”
这是百里相第一次听到大皇子姓甚名谁,她眼中含笑,看向祁风,“江风启,江意寒…”
祁风不语,忽然有些想逃。
这永寿侯府,不去也罢。
可永寿侯府那朱红的牌匾,赫然便在眼前,此刻他是想逃也逃不得了。
祁风硬着头皮跟在喋喋不休的宋莫浔身后,将叹息压回心底。
百里相回头看了一眼他,鼓励似的道:“祁风,别怕。”
祁风瞪圆双眼,腹诽不已。
别怕?
他怕什么了?
“永寿侯府落魄了,不比从前在永安京时气派了,不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仿造永安京中的永寿侯府所建的。”
宋莫浔顿了顿,给祁风送上意味深长的一眼,方才继续道:“表哥还能自由活动的时候,经常来我们侯府做客,表哥同我最是亲厚,他有哪些小习惯,我全部都知道。”
顾若云不悦道:“你全部都知道?你知道还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就等着大殿下出芜宫之日,你还藏着掖着不肯和我说。你是有多恨大殿下,才不想他开心快乐的?”
宋莫浔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讥讽道:“大殿下见不到你,才开心快乐呢。谁家公子哥儿想要自己身边缠着一个每天打打杀杀的世家小姐啊,你这副样子,不是要吓死大殿下吗?”
顾若云恨得几乎要出手去捶宋莫浔的头,可垂手而立的侯府宋管家已经现于眼前了,顾若云恨恨收手,只是拿眼刀去剜他。
宋管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引路。
宴厅内,一十八道热菜和一十八道冷碟早已摆在硕大的红木桌子上,等着宾客们的到来了。
侯爷双手交叉,置于人中处,一副正在认真思索的样子。
见到众人进来,宋慕青淡然道:“都来了。”
见过礼作过揖,宋慕青朝宋管家扬了扬下巴,“上茶吧,茉莉香片。”
祁风骤然抬头,看着宋慕青。
宋慕青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眼眶不由湿润。
这是一张青涩的脸,可他的青涩中透着一脉相承的坚韧。
“侯爷,我不喜欢喝茉莉香片。”祁风的声音带着冷意。
宋慕青轻笑出声,“可侯府中只有茉莉香片,还望祁公子见谅。”
宋莫浔自言自语道:“只待故人归。这位故人,我们可是已等了太久。”
百里相看得津津有味,心知今日这场鸿门宴,名为庆祝如意阁的生意大好,实则却是朝着祁风来的。
顾若云也终于醒悟过来,面带惊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轻轻拉了拉百里相的袖子,从嗓子里挤出微弱的声音:“百里…祁风他…”
百里相不理顾若云,隔着满桌的冷碟热菜,直视着宋慕青。
“侯爷,”百里相的声音清脆:“祁风是我从百里村带出来的,我也是从百里村出来的,这些胡乱的猜测,我已听了太多次。我杀妖无数,他们便说我是妖女魔女。祁风喜饮茉莉香片,便有人怀疑他另有身份。”
百里相眨眼,“这又是何道理呢?”
“听闻百里姑娘是云梦宗的九弟子,”宋慕青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可湖州之行前,百里姑娘可都是坚称自己不过是百里村的普通村民。”
“是,”百里相的声量提高了几分,“云梦宗乃天下第一宗,身为宗门子弟,行事诡秘些,总没有错。”
“隐姓埋名,总是要隐秘些的。”宋慕青饶有深意地看着祁风和百里相,轻轻抚掌,扬声道:“来人呐,舞剑来!”
很快便有一队利落打扮的俊秀男女,手中捧剑,鱼贯而入。
两位侍女上前,挽起纱帘,拨开珠帘,好叫屋内的众人,看清外面的场景。
祁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头,不要向侯爷宋慕青的方向偏移半分。
这些人的装扮,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长剑舞动,少女身姿曼妙,腰肢柔软,少年龙行虎步,剑声铮铮。
宋慕青一直盯着祁风的背影,即使祁风只给自己留了个后脑勺,可他还是察觉出了祁风的僵硬和无措。
这一套剑舞,和十年前,永安京宫中宴请时,并无二致。
皇后娘娘,他的亲妹,最是钟意这一套剑舞,永寿侯爷每一次携子入宫赴宴,舞的都是这一套,从未变过。
软禁芜宫之时,启儿早已记事。
这一套他宋慕青都看厌了的剑舞,凭启儿那过目不忘的记忆,一定也是熟记于心的。
一曲舞罢,屋内鸦雀无声,就连顾若云都察觉出了不对。
宋慕青率先拍掌大笑,“好舞好舞,只是方才这舞中,有一处纰漏,祁公子乃文学雅士,不知可否看出来了?”
祁风背对着他,紧闭双眼,肩膀起伏,过了半晌,方才猛然回身,朝着宋慕青作了一揖,声音冷淡:“祁某不是那附庸风雅之徒,请恕祁某愚笨,实在是未曾看出,哪里有纰漏。”
宋慕青收了笑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祁风,道:“这支曲子从前只在永安京奏响,第三节的拍子错了一处,本该为宫音,却成了羽音,这曲子便没那么动听了。”
“侯爷才华横溢,祁某拜服。”祁风深深一躬。
“祁公子谬赞了,宋某才学疏浅,并不比在芜宫关着的那位大殿下学问渊博。”
百里相的目光一直未曾放在眼前的剑舞和二人的对峙上,一双玉箸直向桌上佳肴伸去。
她不但自己吃个不停,还给顾若云也搛了满碟满碗的菜。
顾若云的心头涌上股令她自己都害怕的惧意,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侯爷,然后又看着祁风,食不下咽。
侯爷的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